吉丫:“但是回到家里后,西弟小漾却强烈地思念起秦枫来。她甚至想冲动地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还爱他。她想起他们第一次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想起他张开双臂,她哭着扑向他怀中的情景。时隔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么想扑向他的怀中,那么想哭。她想:‘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在抵制对他的思念中过去,好像对他的事已经忘记,为什么突然间又会产生这种软弱无力的感情?’”
欧阳建辉:“如果让我解释的话,我只能说她是爱上蒋权了。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会那么强烈地思念秦枫。因为心中没有爱的缘故,她其实一直渴望什么时候能够填补,只是今天她和蒋权的见面却让她意识到,她再也填不了了;她不可能爱上这样一个贪官,不管他是多么优秀,多么符合人的心意。对眼前的现实感到失望的人总喜欢到过去的生活中寻找慰藉。”
吉丫:“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人总得要为某种意念而活着。晚上睡着的时候,她因为梦到了和秦枫在一起而感到了稍稍平静,至少心无归依的时候,她还是有所归依。”
欧阳建辉:“所以有时候爱情是多么虚幻的东西,它就是人心中自己制造的一种意念。”
吉丫:“西弟小漾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她绝不敢说她是爱你还是爱谁,只是最终回到了爱你的意念。
“第二天晚上九点多钟,西弟小漾接到了胡老师的电话。她按电话中所说来到城东一个不是很显目的招待所,在那里被带进一个早已有四五个人等待的房间。因为胡老师还没有到,大家很随意地围着一张圆桌说话。
“‘我去年考过,但是没有考上,今年听说是最后一次。’一个胖胖的女人说,‘但是我孩子还小,根本没有时间看书,所以就采取了这样的办法。’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很难考上。’另一个男孩也说,据说他还是比较优秀的,考了两年都没考上,这次是他的父母托关系找到胡老师的,本来他还在外面打工,被他的父母喊了回来。
“西弟小漾以自己是初来乍到外地人的身份问:‘看来你们比较熟悉?’
“一个女孩说:‘算认识,也不怎么熟悉。’
“‘每年考试的题目难吗?’
“‘看起来好像不难,但就是不会做。’那个比较优秀的男孩说。
“‘题目太广了,初中的、高中的、师范的都有,明知道不难,但就是不会做。’一个瘦瘦的比较精干的女孩说。
“‘我觉得很难。我读书时成绩就不好,最怕的就是几何和函数。我也怕写作。’另一个比较文静的女孩说。
“‘我也是。我觉得那些题目对我来说,太难了,我们读书的时候学都没有学过。’一个代课代了将近十二年的男老师说,在所有的人中,他的年龄是最大的,大概有三十一二了吧。
“‘那你是读什么学校毕业的?’西弟小漾问。
“‘我读的是职校。’
“‘我读的是幼师。’
“‘为什么突然间麻山县连年招聘教师,而且竟然不是很在乎学历?’西弟小漾问,她想起自己转正的时候,摆明了是要学历,而且从那年开始,教育口就关闭,好几年没有进人,致使很多中师和大专毕业生就业无门,就像遍地无用的垃圾,一个个自怨自艾。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跑来这里考试?’那个瘦瘦的看起来很精干的女孩问,因为西弟小漾说她是从平铺子弟学校过来的。
“‘怎么了?’西弟小漾问,突然间觉得自己很无知、很丢脸,想知道自己是哪儿丢脸。
“女孩说:‘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这是国家的政策,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年下半年国家要对这里进行验收,会进这么多老师?本来,上前年、前年就应该招满的,但地方政府为了节约钱,或不如说是为了吃这笔钱,便一年一年地招。这样不仅节省了钱,还增加了竞争性。’因为她认为,如果是第一年就招满的话,她肯定是应该得了,不至于竞争这么激烈,考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考上,最后迫不得已走这条路,花两万块钱。
“‘不过想想这样做也是对的。’西弟小漾说,‘每年都招一部分,招进去的必是优秀的人。’
“‘优秀的人?’女孩带讽刺意味地笑笑,‘你知不知道前面招进去的一些人是多么差?有很多和我是小学的初中的同学,难道我不知道?有一个甚至遭人骂,说像她那样水平的人都考上了,老天真是瞎了眼!’她忘了自己现在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考试。
“西弟小漾知道她是有针对性的,不由笑笑,说:‘如果你本来也是考不上的,是通过这种方式才考上,你是不是也会感到过意不去呢?’
“‘既然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我不这么做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那些比我不如的都考上,我自己却考不上吧?’女孩气愤地说。
“那个胖胖的女人和另一个比较文静的女孩似乎有些敏感,都没有再说话。
“‘不过也好了,也幸好还有这个机会可以考转正,否则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代课。’那个代课代了十几年的老师丝毫也没有埋怨地说。
“大家坐了一会儿,见胡老师还没有来,便开始讲笑话。
“‘从文山市回来的车上,我听老师们说,他们现在的工作太好玩啦!放假了也不能休息,还要走乡串寨地给村民开展扫盲工作。那些村民也实在太好玩了,教了很长时间也不会写一个字,就说:老师啊,你还是让我回家种地吧,这支笔我实在扛不动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声音之大差不多要把这间房子掀翻。打工回来的男孩继续说:‘到后来他们直接不来了,说耽误了地里的农活。乡政府和学校就采取办法,说只要来学习一天,就给他们多少钱,再不来,就连政府发给他们的扶贫款都不发。这样连哄带吓,他们总算来了。但还是不行,上课就睡觉,说一会儿回家的时候好有力气做农活。仍然还是不会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要涂抹很长时间。可是还要喊他们考试过关呢,否则就不能发给他们脱盲证。于是老师们就用左手写,右手改,替他们把任务完成。’
“大家又都哄然大笑起来。那个比较精明的女孩说:‘我只听说他们是把试卷拿给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写,没听说他们是用左手写。’
“‘可能是有些夸张了。’男孩说。
“‘这有什么!’女孩说,‘要动员那些不愿来读书的十几岁青少年才是最难的。好容易做家长的思想工作把他们请来了,他们只知道破坏学校的纪律,上课的时候要不呼呼睡大觉,要不在课堂上串来串去,还把一支烟点上,把染的黄头发一甩,东看看西看看那些学习的人。学校老师实在太气了,可是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因为他们会说:要不你开除我啊?校长开会的时候也讲:千万不要再横生出什么枝节来啊,这个时候就是喊他们祖宗都行啊!’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是这样的。’那个代了十几年课的男老师说,‘我们学校的老师本来就少,但还要抽出一个老师来做两基工作联络员。接到紧急通知,下午的课都不上,所有的老师总动员,走十几二十几里的山路到各村寨核对文化户口簿,天黑了才回。有时遇到下雨,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或苞谷地里,胆小的女老师会哭。’
“另一女孩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我们去的时候就要验收,很快就要过去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学生。我也怕一个人走夜路。’
“西弟小漾说:‘小学的要好些,小学的不像那样跳。只是也有一部分跳的,需要采取一些策略。你要是担心自己的铁饭碗怕管不管的话,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想起学校一些老师因为怕管不管,学生简直和放羊。可是她也没有想到这么多的乡村教师的工作是这样难。
“‘她说的是对的。’胡老师推门进来说,‘别看她这么年轻,教学的经验很足,在处理学生的问题上很有一套。’
“大家看是胡老师进来了,总算松了口气,说:‘我们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
“‘怎么会呢?’胡老师说,‘只不过耽搁了一些时间。他们吃饭的时候有些迟,他总得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让大家不要那么盯着他的时候才敢出来,把试题和标准答案拿给我。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宾馆的厕所边等了很长时间,又不敢主动打电话给他,怕引起怀疑。’
“西弟小漾看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心说:‘看来她赚这笔钱还真是不容易。’
“试题和标准答案被拿出来了,大家纷纷聚在一起背。有两个人因为不会写作文,胡老师又跑回家去抱了很多的作文书来。这样忙乎到了十二点过钟,大家总算吃了点夜宵睡了。但西弟小漾却怎么也睡不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让她怀疑自己还是不是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第二天早晨,胡老师把他们叫醒。大家洗漱完毕,早已有人送来了早餐,放在他们昨日学习过的那张圆桌。不知是因为太激动了,还是昨日吃的夜宵还在肚子里,大家谁都没有吃多少,而是把昨日抄下来的答案背了又背。胡老师因为怕他们去早了泄题,特意要求他们只在考试的前三分钟进去。因此说好了要来接他们的司机迟迟不见,大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去晚了就进不了考场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付之一炬。好在出租车司机终于来了,胡老师再次交代:‘进考场的时候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话。’
“西弟小漾想:‘难道和人说话就泄题了吗?’但还是决定进去的时候不说话。
“考场设置在本县最好的一所中学,进去的时候有点人山人海的,因为除了小学的要招五十个,报名的有六百多个,还有初中的要招八十个,报名的有七百多个。西弟小漾没有和人说话,直接走进早已看好的十六号考场。试卷发下来的时候,她有点紧张,粗略望一眼过去,题目确实是和昨天看到过的一模一样。不过她还是很快发现了问题,题目和答案的顺序是变动过的,也就是说本来是第三题的变成了第四题,本来正确答案是A项的变成了C项。如果按标准答案的顺序答题的话,将很有可能不及格。西弟小漾想到这里的时候笑了,幸好她不是像那个胖子和那个读幼师的女孩一样,只是背标准答案的顺序,而是把所有题目都做了一遍;而且对有些题目,她还能换一种方式答题,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有事先得到答案的嫌疑。只是那两个就惨了,即使她们知道题目和答案的顺序是变动过的,她们也不会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如果她们还是按标准答案的顺序答题的话,一查就可以查出他们是事先得到过标准答案的。只不过蒋权有的是办法不叫他们露馅,他会收买改试卷的人,给他们修改掩盖并把分数拉上去。只是这样一来,胡老师就又要破费一笔了。想着胡老师破费后的心痛不已,西弟小漾都感到了不忍,那简直是在剜她的心头肉啊!她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感谢起胡老师来,如果不是她让她进入这场考试,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是如此奇妙呢?
“西弟小漾轻轻松松地答题,很快把最后一篇作文《论压力和动力》完成。她满意地看着,没有比这篇文章更完美的了:论据充分,论证合理,主次分明,千字的作文刚好是九百八十个字;而且那一手美丽的字体,简直就像是她栽种的一片桃林,令人心旷神怡。她很快地检查了一遍,卷面整洁清晰,没有什么是需要纠正和再补充的了,于是便把准考证和笔收好,拿上试卷站起来朝讲台上走去。她把试卷交给正笑吟吟看着她的监考老师之一的吴胖子,取过自己的包,在众人的惊讶和错愕中飘然而去。
“‘哇,实在是太漂亮了!’后面有人惊叹。吴胖子看了她的试卷后也说:‘才女,真是个才女!’
“西弟小漾在走廊上听到了心说:‘这回,你可以向局长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