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星期五的下午，西弟小漾和齐文允回到在县城的家，婆婆早已下班回来。公公一反常态地高兴，吃饭时不仅应允涎皮笑脸的齐文允和他平起平坐地喝酒，还当着他们的面几次给西弟小漾夹菜。婆婆也很高兴，因为她已经从小幽的口里得知齐应忠对她和对西弟小漾都很好。她心里想：他终于把她的孩子当成他的孩子，把西弟小漾接纳为一家人了。
“齐文允好不容易被允许喝酒，骨子里的馋虫出来，喝完了碗里的酒还觉得不够，再次请求他面前高高在上的父亲多赐给他一点酒。公公表面上斥责了他一句，说：‘喝起来就控制不住！’但还是应允了，说：‘自己去倒，少倒点儿！’
“齐文允得令，趁机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西弟小漾深叹了一口气，心都凉了，他那副下作的模样就像是：只要他的父亲给他一口酒喝，叫他跪在他的面前舔他的口水都行！西弟小漾感到耻辱之极，同时也看出公公的居心：即使是一杯毒酒，他也要让齐文允慢慢中毒致深。可是她该怎么办呢？她能叫齐文允听自己的吗？也许在酒和女人之间，他更愿意选择酒，也不愿意要她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吃饭过后，公公知道他们每一次会面，必定是要单独谈一些事情，于是借口休息，把他们留在这边客厅，实际却是悄悄躲在齐文允原来的房间很注意地偷听。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害怕西弟小漾会告发他，谁知道呢？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西弟小漾就一直没有说话。
“西弟小漾和婆婆、齐文允、小幽他们坐在一起，可实际上却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个集体里的一员。如果说她也是属于这个集体的话，那她就是这个集体边缘化的人。婆婆照例无比关爱地询问齐文允最近在平铺化肥厂的工作和生活情况。齐文允忽然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努力控制着不哭出大的声音，说：‘妈，我对不起你，其实工厂生产从来都没有正常过，我买衣服和给你买戒指的钱都是我赢来的。可是现在我输了，欠下别人很多钱。他们说，如果我再不还的话，下次回去的时候会把我打死。妈，你救救我，替我把钱还了，求你把我调回来。我以后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齐文允的母亲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其实她早应该怀疑的，可是对子女的疼爱，尤其是孩子表面所装出来的对她的依恋和孝敬，使她永远看不到孩子真实的一面。她总认为自己的母爱是最伟大的，她和孩子们的感情是最密不可分的，即使齐文允和小幽从来不说真话——用他们的话来说是善意地骗她，怕她担心——常犯一些不是常人所犯的错，她也总认为他们是情有可原的，并最终把罪魁祸首追究到其他的人和事上，回到家后给他们加倍的呵护，把他们当成回归家庭的受害者，把自己当成他们永远的港湾。
“因此，她虽然很吃惊，觉得事态严重，但首先想到的还不是事情本身，而是齐文允在向她说这件事之前内心的恐惧和精神上的压力。她觉得发挥她伟大母爱的时刻到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是多么像一位母亲，被孩子们真正需要、唯一可以帮助他们的母亲。她很冷静地问：‘你总共欠了他们多少钱？’
“‘五千！’
“这可是她所有的积蓄。‘你前面不是对我说过你再也不赌了吗？’婆婆问。
“‘我是说过我再也不赌的，可是生产不正常，上几天班就要休息几天，总往家里跑还要花路费钱。无聊之极，有一天，同事向我介绍从贵阳来的一个赌王，人称牟哥，这个人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说我有赌运，说愿意借钱给我去赌，输了是他的，赢了对半分。我想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就去试了试，结果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赢，我没有花一分钱就赢了两千多块钱！我给自己买衣服，给你买戒指，都是我赢的钱。可惜有一天牟哥回贵阳去了，赌场上又来了一个新人，本来牟哥交代过的，不熟悉的对手千万不要交手，要先观察他的路数，但是我经不起旁人的呐喊助威，说我已经是平铺化肥厂响当当的人了，还怕他？所以决定和他一较高下……’
“西弟小漾想：‘我这嫁的是一个什么人啊？’
“婆婆心痛无比地说：‘没事的，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还了，把你调过来。’她只要想着他赌钱赢来的最大一笔钱是给她买了一个戒指，他就算是在外面杀了人，她也会替他顶罪抵命。
“‘可是你到哪儿去弄这么大一笔钱？’齐文允问，自觉情怯，犯了这么重大错误的事情。
“婆婆说：‘刚才我还一直在想不能让你的父亲知道这件事情，我自己把我的私房钱拿出来，再找你的外公借一借，凑足五千块钱给你。可是后来我想，不行，以后我们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这次的这件事情一定要你的父亲出面，我以后要做的每一件事情才会顺利，包括把你调过来、给钟凝转正——每一步都需要花钱。所以我只能说了。只要他能够拿出钱来帮你还债，就算是他把我和你大骂一顿，我们都得忍着。’
“‘但是你有把握他会拿吗？他有那么多钱吗？’西弟小漾问，她也想试探现在公公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如果他要是敢不拿，他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婆婆大声地说了一句，然后缓和了语气：‘至于钱，虽然我不知道他有多少钱，但他确实有钱，他以前在乡下承包过一个医院！只是……’她叹了口气，对齐文允说：‘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不管他怎样对你们说不好听的话，都要忍着点儿，顺着他点儿，确实我们这个家现在要靠他。不管我还是你们，他的子女回来，他乡下的亲戚进城，我们都得对他们热心点儿，照顾周到点儿，好让你的父亲高兴。’
“西弟小漾没有做任何表示，告辞了上楼去。
“齐文允答应了一声：‘是。’
“那边门背后悄悄躲着偷听的齐应忠终于放心并高兴起来：西弟小漾上楼去了，她不会告了，永远都不会告了！他可以拿这五千块钱出来买在这个家的话语权，以后他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他要对谁霸道一点，他们都休想吭声！他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起来，赶紧到那边客厅去听收音机，等着西弟小漾的婆婆过去求情。也许到床上，她还会极尽温柔地讨好他，但是他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他想到的是如何把西弟小漾再次弄到手。
“第二天，西弟小漾果然听婆婆说：‘你爸爸已经答应拿钱出来替你还债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答应，所以你要好好谢他，一会儿当面向他认个错，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他说得很明白：如果胆敢还有下次，你就算是被打死，他也不会帮你，不让你进这个家门。所以，儿啊，记住了，把钱还了，真的不要再去赌啦！’
“‘我要调过来的事情他怎么说？’齐文允问。
“‘这件事情他说他不管，我们要有能力自己办，没有能力就算。你先在那边委屈着，我慢慢想办法。’
“一个人的时候，西弟小漾心说：‘齐文允啊，你是把你的老婆卖了，才换来你的五千块钱啊！他正在打你老婆的主意，又怎么可能高兴让你过来呢？没有人能够帮助得了我，我只有步步小心。’
“晚上，她对齐文允说：‘你能不能给妈说说，她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不回来了，我想在学校里多做些功课。’——他们把西弟小漾写作看成是做功课。
“‘你不回来买菜了吗？’齐文允问。
“‘我自己种了很多菜，坛子里有炸豆腐、干豇豆、霉豆腐。那里有个小乡场，一个星期还可以买一次肉。天气冷了，炒好了可以吃一个星期。’
“‘随你，如果你不想回来就不回来，一会儿我给老妈说说。’
“但是第二天听到婆婆的答复却是：‘不可能！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不回来，那我还要她这个儿媳妇做什么？’然后还如此这般地向齐文允分析：‘如果她不是因为不想回来做家务，那就是她在学校看上了什么人？我可是听说他们学校的单身老师多得很，尤其是住在她楼下的那位男老师，真是一表人才，只是不小心认识了一个乡下妹子……她是不是嫌弃你了，工作不好，还欠下赌账？’
“齐文允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要乱猜测了。我让她每个星期回来就是，不就是做家务吗？我看你在家的时候也没喊她少做。’
“齐文允的母亲骂了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不孝之子！心疼起她来了，平时是谁最心疼你？你忘记了昨天是哪个帮你求的情？’好像在她眼里，儿媳妇不是人，是不应该心疼的。
“齐文允说：‘好了，好了！我要上去睡了。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给你买件新大衣。’齐文允就是这样讨好人。
“他母亲说：‘我也不要你的新大衣，只要你不要再给我惹祸就行！’
“没办法，西弟小漾只得每个星期回去。好在她已经配了一把钥匙，只要不在下面房间单独和公公在一起，她就不怕。星期五的晚上没发生什么事情。星期六早上，她把所有的门打开，在外面洗衣服，在家里拖地。因为这天公公不用去上夜班，晚上吃过晚饭，西弟小漾把碗收拾到了厨房就上楼，把楼梯的盖板放下。因为公公并没有上来打扰，也没有第二次冒犯的意思，她绷紧的心开始放下。十一点过钟，她听到小幽从外面回来，上楼睡下了，她才安心地睡下——她没有想到，小幽现在倒成了她无形中的保护者了！她真希望她不要出去，不要夜不归宿啊！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夜里她正睡得沉，正在下面伺机以待的公公却悄悄地摸上了楼，以极轻微的动作打开楼梯盖板，经过小幽的房间，用他自己那把钥匙悄悄打开西弟小漾的房门进来了。西弟小漾睡梦里也觉得是有人进来了，他正把门轻轻地掩上，轻轻地向她靠近再靠近。然而她想：不会的，不会的，小幽就在外面，他不会进来的，而且钥匙就在我的手里，他怎么可能会进得来呢？她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在做噩梦。然而不对，这是真的，她分明已经听到那喘息声了。她大叫一声：‘啊——’猛惊醒过来，正要动弹和反抗，已被他紧紧抱住，说：‘想死我了，你这个小妮子，让我想死你了！’
“‘你怎么敢？’西弟小漾低声地叫着，那声音已夹带哭泣了，‘小幽就在外面！’
“‘性是无罪的，’他一边欢快地动着，一边说，‘我是太想你了，顾不得那么多了！你目前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不好好地配合我，这样永远不会被发现，要不我们两个人一起完蛋！’
“西弟小漾只觉得永无止境的噩梦就要开始，她就要永远被压在一个见不得人的黑暗的谷底。她是多么看不起自己啊，比看不起小幽还看不起自己。就算是小幽在外面和人鬼混，可她至少是光明正大的，是她自己愿意的。她呢，一个自命清高守身如玉的东西，却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的房间同老公爹发生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和在外面被人糟蹋唾弃千万次有什么区别呢？
“完事后，老淫贼又狠狠地亲了她两口，这才满意地离去。她开始想：只要她不想让这个家灭亡，不想让自己这么快死去，她是不是一直要受这个老淫贼的摆布呢？她知道，事情一旦东窗事发，她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她的小说还没有写完呢，她的教育事业也还没有出现转机呢，她千辛万苦出来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她就要死了吗？她哭得那么悲怆，好像已经看见死神临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