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首领袖袍中飞出一物,挂着凛风在我四周来回回旋。似乎是块发着晶莹光泽的黑色鹅卵石。一刀扫去那颗卵石竟如有生命般地避过了。我正琢磨着这是什么,忽然,刀势被一阻。
一绦丝丝绕绕的银线绕在刃上,我微侧首,眼角余光扫向身后。
银色丝线如九天下悬挂的银练,击碎层层叠嶂,一尊全身覆盖着鳞甲的巨蝎在前方凝聚,带着阵阵血腥的雨雾,朝我迎面抓下。
那种恐惧的气息如被人扼住咽喉,引得全身肌肉紧绷。
凛风刮来我转过眼神,只见兵甲都已退开。
千丝结网穿山破壁绝美而又夺命地缭绕过来。
青云踏破空幻卷起滚滚血云,从侧方而来,顷刻我的前后左侧都被围拢!
脚尖轻点,借力凌空朝唯一空余的一方一个侧翻,越过约五丈的半空。
手指上伸出爪牙,我旋身往后一划。
“叮——”
利爪击在了魔族首领原身的蝎尾之上。
淬炼开锋的神兵,邪异魔气滚滚如潮。
我的眼神微微地向嶙峋所处之处飘了一眼。
面前是巨蝎的庞然血口,天罗地网的千万条银丝绦转瞬就要将我裹住,青云剑剑势亦转向拂面罩来。
丝网刀削缠错。
微微眯眼,我后仰至贴地。
青云剑势贴耳而过,我一挥玄色衣袍。
我之所以可以登上魔界这个宝座,凭的当然不可能只是一把青堎。
水声自官渡崖底而起。翻卷着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滔滔涌来。龙形水柱腾空而起,怒吼着扫落无数凌旋银丝,将堕仙族首领同他的青云剑一同湮没吞化为碎片。
我借力点力猛力侧翻,又越过四五丈。匍匐贴于石壁,松了口气。
此时那首领已再度化为原型,与我四五步之间涌出了无数甲兵。
水龙平息下去之后我跃下地来。
“戎马一生,到头来不过一片残砾碎瓦覆上青苔,是为青堎。”
我淡淡一笑,“青堎何惧。”
玄月照亮,四周的魔众与堕仙族面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我却步抽刀,迎风挥出。
青堎悍然划开条长路,直指魔尊。
流霜月魄,下一瞬刀刃便从后穿透了我胸膛。
与此同时眼前那被青堎穿透的魔尊身影却渐渐化作幻雾消失了。
那一瞬我已明白中计,只是已来不及。
剑光烁妁直照脖颈,在暗影袭来我即将被五马分尸的那一瞬,我想的竟是嶙峋。
郎朗玄月之下白衣腾云而来出势诡谲地将我护在身后。
透过翻飞衣抉看着月色照过他眉间,隐现一道暗伤。
一个人嘴上说爱很容易,肯爱得一身伤,却是尽了全力。
周边涌出鲜红血色。
鲜血溅上面颊,手起刀落。
嶙峋的血落在我脸上,是温热的。
我们身畔的怪异山石忽然爆裂开来,飞石之中一道暗影如利箭般袭出!
突袭速度之快令我们根本来不及作出其他动作,另个身影忽然一闪而现。
黑晕珍珠般的夜色中风呜呜回荡着,徘徊低啸于山崖间。
横剑扎在宛儿肩头。
“你,”她说,“你不能让我们的孩儿生下来就没了父亲。”
官渡山风回旋,嶙峋抬首向我。
我想起知道了当时的魔宫宫主喜好男色便将他送了进去,那时还不识得霓裳龙吟,我与他里应外合,派去监视的人回报说他常与魔尊一个十五岁的妹妹相谈甚欢,我亲自去看的时候,只见白玉高台殿廊之下月色笼罩的柔光中两人背影柔情得好似一双眷侣,而嶙峋的脸上也露出了在我身边许久不曾露出过的舒心笑容。
柔光飘荡间,那女子倾身过去轻啄了下嶙峋面颊,而他,没有拒绝。
眼角虚虚一瞟,只见他眼中厚厚的冰层之下激流暗涌。
嶙峋可以在爱我的同时爱别人。
从前如此,现在也一样。
我从不是他的唯一。
原来当我们尽了全力,某些刚刚盛开的东西,就力竭而亡了。
他掌中烟花升起,绽放于暗红夜空。
鲛绡系上两盏巨大的燃灯,将我们带向高处。
嶙峋垂眸,仔细地将玄色外袍披在宛儿身上。
官渡山四周惊天动地爆炸声响。
这不过也是个请君入瓮的计谋。
嶙峋说:“我倦了。”
袍脚上盛开大朵大朵的花翻卷着模糊了夜色。
远远地,我瞧见一颗黑晶石块从背后朝他袭去。未及多想掌中青堎便送出。
宛儿惊恐叫了声。
转瞬,燃灯下是空空荡荡的一缕绳。
嶙峋声音从身后传来:“容渺渺,我想,我只能陪你到此了。”
我胸口被震痛,抹掉面上残余血迹,手顿在了半空。微风拂过,月朗照山间,荆棘在风中刮出的声音刺激着耳膜。我所害怕失去的,都失去了。
倾嬛殿中灯火的红光影影绰绰地漂浮,被穿刺的那一刹如从空虚坠落。
背后火辣作痛的伤痕在手指的轻柔摩挲下缓缓平息,我的呼吸变得短浅。
“还好么。”
低沉嗓音自耳边响起,带着温热气息。
“莫用法术去治愈它。”
手掌落在面颊上,我轻声说。
那时权欲如火如荼生根,月朗照山明。
嶙峋。如唇边的低吟,带出无限婉转的感情。
此前大约一直如坠梦境,直到这一刻我才觉得,嶙峋怕是真的离我而去了。
记忆血肉模糊,梨香弥过满庭。
大理石殿泛着清澈剔透的黑色,雨已停了。
我累极了,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几星萤火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象夏夜微绿的眼睛。
纱幔妖娆绞缠,红的慑人魂魄,鲛绡散落在床帏,滑过我的肌肤带来一阵凉意。
我瞧着周臻,眼前有些朦胧。
“还有些关于招募来魔兵的事务需要处理。”温热的气息贴近,他轻吻了吻我额头。
“你去吧。”我微笑了笑,随意挥手。
黑色的透明纱幔垂落,我微侧头看周臻披上长衣,穿靴穿袜,发丝微凌乱眉眼冷峻。
我伸手抚弄了一下他的外袍,周臻忽然问:“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娘?”我微微一笑,“我解脱了她。”
周臻清冷的目光扫过来:“你倒是介不介意,说得更清楚些。”
“介意。”
我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转过目光,落在案前白玉樽上。
周臻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我平躺下来,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