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人都陆续在桌旁坐下,良叔笑眯眯的摆好碗筷,又抱起小虎,高兴的说:
“大家今晚可有口福了,托逸棋公子的福,我们……”话没说完,就听一旁神色冰冷的司徒逸棋‘嗯哼’的干咳一声,他眸光淡淡地扫了眼良叔,又面无表情的垂目,眉间却隐隐藏着几分得意。
“哦哦,瞧我这记性,老糊涂了,哈哈哈……大家快吃吧。”良叔急忙捂着嘴大笑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司徒逸棋,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揭开木桌中间的扣碟,一阵鲜香水汽扑鼻而来,几人嗅到皆是一怔,只听‘咕噜咕噜’几声,坐在秦若寒身旁的昊霖立马红了脸,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笑道:
“嘿嘿,真是奇怪,以前这个时辰也还觉饱,今天却是真真正正的饿了。”
秦若寒一听,也笑了起来,她探头望去,只见土碗里整齐的躺着两条花斑微褐的桂鱼,几丝绿菜缠绕红椒,悠悠地浮在鱼肚上,汤泽浅浅,波光粼粼,轻轻一闻,竟是说不出的鲜美浓香。她偷偷瞟了眼桌上其他人,视线里除了她刻意避开的司徒逸棋以外,大家均是一脸又渴望又舍不得吃的黯然,她想起晨间良叔手中发霉的馒头,又想起小虎望着昊霖手中吊肉那渴望的眼神,心里暗自点了点头,便在众人的注视中,一筷子夹了下去。
她夹起鱼肚上的一大块肉,蘸了蘸汤便向良叔碗里放去,良叔见状,连忙推脱着摆摆手,有些慌张的说:
“秦丫头你快自己吃,良叔老了,牙不好使,吃不惯这肉中带刺的……”
“良叔你就别拒绝我了,你好心收留我和……这份恩情若寒定牢记在心。”秦若寒说完,便将鱼肉放入良叔碗中,良叔眼眶一热,急忙笑着点点头作吃鱼状,布满皱纹的两颊却微颤着。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小虎的头,见他扬着一张小脸无限渴望的样子,便也夹了几块鱼肉放在他的碗中,小虎甜甜一笑,刚用小手握住筷子张嘴欲吃,秦若寒便宠溺的点了点他的鼻尖,端过他的碗,细心地帮他挑去鱼刺。
秦若寒全神贯注的盯着碗里的鱼肉,生怕漏下一根刺卡住小虎,昊霖在一旁看了,心里默默地想,秦姑娘果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子,以后也一定是个温柔的好妻子,还会是个好母亲……他想着想着脸却越涨越红,偷偷飘向她的眼光却落入良叔眼底,良叔看了看两人,慈祥地笑道:
“秦丫头,你快吃吧,我来就行……”
秦若寒笑着摇了摇头,抬眼间,正撞上司徒逸棋微怔的视线,他乌黑的发垂了几丝下来,衬得他寒玉般的面容愈发出尘,眸子里有明明灭灭的光,他定定地望着秦若寒和小虎,茫然的目光好似看见了什么,眼神在一瞬间倾泻出温柔静谧的河,可那柔亮转瞬即逝,阴郁陡然升起,长睫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孤寂,他见秦若寒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便冷冷地挑起眉,寒潭般的眸子如刀锋般锐利。
秦若寒见他又是那副可望不可即的样子,心下暗怒:
不是让你别再对他抱有幻想了吗,怎么就不听劝的,不许再看他了。
她暗自想着,懊恼地瞪了那小白脸一眼,飞快的移开视线,司徒逸棋见她忽然凶巴巴的瞪着自己,又是微微一愣。
“昊霖,这块给你。”秦若寒笑着又夹了一大块放入对方的碗中,少年目光热切的望着她,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璀璨的眸里全是沸腾的幸福与快乐,他满脸通红地急急道谢,秦若寒笑着摆摆手,忙让他坐下。
司徒逸棋看着两人相视愉悦的表情,心里莫名其妙的升起一阵烦躁,他不耐的皱起浓眉,先前的期待已有些意兴阑珊,却又按耐住心思不知在等待什么,盯着秦若寒一动不动的坐着。秦若寒见大家碗里都夹了鱼肉,便也埋下头,心安理得的开始吃饭,却总觉得有道目光在阴森森的打量自己,一抬头,就见司徒逸棋正脸色森寒的看着她,他见少女目光不解,心里暗自有些恼怒,遂抬起碗摆到她面前,语气不善的说:
“我的。”
秦若寒不明所以,见他用眼神示意碟子里的鱼,愣了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继续低下头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菜。
司徒逸棋见状,神色更为阴沉,他冷着脸将碗端回自己面前,刚想去夹菜,就见昊霖正眼巴巴地欲将筷子伸向鱼头,眸中暗潮一涌,猛地用筷子撞开他的手腕。
“啪”地一声,桌上几人听了皆是一惊,纷纷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碟子里一个翻着白眼张着嘴哑口无言的鱼头,却悲惨的被插着两双筷子,筷子的主人们都僵持着不愿挪开,一冷一热的视线在安静的屋内相互交击,空气里散发出越来越大的火药味儿,昊霖古铜色的脸上剑眉星目,璀璨的眼里盛满怒意,他全身绷得紧紧的,一动不动的瞪着司徒逸棋,司徒逸棋的眸光却越来越森寒,渐渐如刀刃般锋利,云墨似的浓眉挑衅的扬起,薄唇栖定一丝妖冶的冷笑,浑身散发着戾气。
“你们……”秦若寒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人手上同时发作,昊霖刚想抽开竹筷,司徒逸棋便夹住他的筷子猛然一扭,竹筷却没有像预想得飞出去,反而力道稳健的死死扎在鱼头上,昊霖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指尖一松弃守般向后缩去,司徒逸棋却不依不挠地紧跟而来,猛地夹住他筷子的末端,迫使昊霖的手无法上移,他牢牢地撑着筷子,任凭昊霖怎么使力都无法甩开,轻嘲着似天神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犹如困兽的少年,昊霖额上青筋一跳,恨恨地瞪着他,见右手难以动作,索性抬起左臂,咬牙切齿地向他挥去,司徒逸棋冷哼一声,一边绷着竹筷上的力道,一边灵妙的转掌承接。两人一个英姿勃发,一个英俊非凡,倒让人的目光不知该落向谁好。
几个回合之后,昊霖脸上渗出豆大般的汗珠,他不服气的抬眼瞪着司徒逸棋,见他仍是一副趾高气昂清清冷冷的样子,不由心下一惊,两人打着打着竟忘了时间忘了身在何处,只是拳与掌的相搏,力量与内息的抗衡,昊霖望着桌前清风朗月般的男子,这个同自己一样倔强、勇猛、争锋,武功内力却都在自己之上的男子,不禁暗暗有些佩服,他并不自大,并不以为与他不分胜负自己就有赢他的能力,相反地,他明显感到男子与他过招并没有动真格,如果自己没猜错,他应是只使出三分薄力,从他的掌风只含化解,处处为自己留有余地就能感到,如若他真的与自己动手,只怕五招之内,自己必定倒在他面前丑态百出。
昊霖想到这,心内的怒意渐渐消散,转而生出由衷的钦佩,他手上凌厉的招式一顿,璀璨的眸子忽然放出一阵兴奋的异彩,猛地握住司徒逸棋的手,大喊道:
“求大哥收我为徒。”
司徒逸棋听了一惊,手上传来少年灼热的温度,一阵鸡皮疙瘩突兀的鼓起,只觉内心古怪难言,微一走神,绷在竹筷上的力道一偏,早已面目全非的鱼头终于死不瞑目的飞了出去。
“逸棋公子,逸棋大哥求你收我为徒!”少年热情的抚摸着司徒逸棋冰冷的手,又撒娇似的摇了摇,嘴唇微微嘟起,一脸崇拜的望着他。
秦若寒看着前一秒还在过招,后一秒却基情四射的两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司徒逸棋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唯恐避之不及又无限恼怒地甩开昊霖的手,她才哈哈大笑的指着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内回荡。
“好了好了,你们打来打去的,饭菜可都凉了,昊霖,别闹了,快让逸棋公子吃饭吧”
良叔见二人停了动作,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他看着地上无辜的鱼头,心中只觉有些可惜。
“良叔,你快帮我劝劝逸棋大哥,让他收我为徒啊!!!”昊霖见司徒逸棋眼神森寒的望着自己,急忙向良叔求救。
秦若寒听了心里却有些郁闷,昊霖不是站在她这边的吗,小白脸的魅力难道真的这么大,让他这么快就叛变了?
良叔听了,笑眯眯的看着两人,说道:
“好啊,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想让逸棋公子收你为徒?”
昊霖一见表现的时刻到来,急忙热切的说:
“我……我想学逸棋大哥身上的真功夫,逸棋大哥真厉害,我的蛮力在他身上根本就使不出来,我想像逸棋大哥一样厉害,这样……我……我就可以保护秦姑娘了……”他说到最后,声音却越来越小,只面红耳赤羞涩的望向身边的少女,一旁的司徒逸棋听了,本来正一脸得意的瞟了眼秦若寒,可听完之后脸色却越发生冷,他见少年又在那对她眉来眼去的,心里又是一阵厌烦。
“而且,我要是跟着逸棋大哥学了厉害的招式……”少年兴奋的站起身,虚空地挥了挥拳头,接着说道:
“等到朝廷征兵的时候,我就能实现我的抱负,加入司徒将军的麾下,跟随他去将那楚贼打得落花流水了……!!!”
昊霖激动地刚说完,良叔与司徒逸棋听后却是神色顿变,司徒逸棋寒玉般的面容忽然更加苍白,冰冷的眸中只剩一片濒临绝境的黑暗,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桌上的筷子,指尖剧烈的颤抖却让竹筷被推得更远,他神情痛苦的闭了闭眸,再睁开时,无神的目光却似飘向更遥远的地方,他张了张嘴,声音暗哑的轻轻说道:
“司徒将军……哼,这世上已无司徒氏……何来抱负……”
“可,可司徒将军是被陷害的,只要他一日还被囚于天牢,就能有一条活路,说不定日后皇上查明此事,就会放了他,说不定还能为司徒氏一族人平反呢……”
“被囚于天牢……?”司徒逸棋皱起眉,神色古怪的笑着看向急急争辩的少年,
“段子都是这么昭告天下的……?”
昊霖和良叔见他并不避讳太子殿下的名号,反而满腔怨愤的说出,两人表情均是一惊,却再不知说什么好。秦若寒不明所以的看向神色各异的三人,刚想开口问这司徒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心里却忽然闪过什么,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司徒逸棋,他却垂着头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是说不出的绝望和悲凄,他的双眸渐渐通红,妖冶的赤光犹如嗜血的修罗在凄寒的黑夜中对苍穹狠戾的咆哮着。
许是察觉到众人看他的眼神渐渐惊变,他猛地站起身,向屋外急速行去,秦若寒看着那消失在夜幕中仓惶孤清的背影,心中担忧的喃喃自语,却是一字一顿道;
司徒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