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下,夜的薄暗又阴了几分。湖水并非想象中温暖,司徒逸棋全身浸泡在水里,双眸紧闭,耳畔是晚风拂来枝叶的呼吸,天地交织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万物静寂。
他尝试着调理内息,想让自己的思绪融入在静谧的天地间,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一遍一遍回响着或凄厉或绝望的惨叫,这些声音和一张明艳娇俏的面容诡异的交缠在一起,她时而惶恐的向他求救,时而呆呆地望着自己,时而一蹦一跳的跟在他身后,时而倔强的向他大喊:
“鬼才懒得理你……”“噗。”
喉间一阵腥甜,司徒逸棋皱着浓眉睁开双眼,俊美的下颌上殷红的血流缓缓而下,顺着他苍白的脖颈在水中晕开,阴森的紫青至额头而现,他望着远方,眸光却有些涣散和迷茫。
为什么每一次看见她时,都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为什么自冰洞中醒来,每当他想回忆以前的事情时,总感到心中空落,记忆里好像缺了一段,只填满一大片空白。
他当时焦急的震碎铁链,只觉心中盘踞着莫名巨大的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等着他去做,再晚就来不及注定酿成大错,可当他仔细回想,到底要做什么?却根本记不起,甚至连他为什么会被锁在冰洞里,脑海中都寻不到丝毫的踪迹。
唯有她手中那支青翠的玉笛。
当他看见那支玉笛,胸间竟袭过一阵疼痛的难言之感,耳边隐隐响起一段丝竹弦歌,他试着将脑海中一闪而现的旋律记下来,却都失败,那些熟悉的曲调带着绝望的抽泣,断断续续的,却总是在他沉沉的梦境中出现,他刚想走近一些,那清透的目光和那张羞红的容颜便转瞬云消雾散。
司徒逸棋闭了闭眸,不再思索,全神贯注的凝聚真气至顶,血脉逆流,心脏在巨大的冲击下,胸间猛地震痛,一口黑血从他嘴里喷出,喘息着猛咳了几声,额头却越发青紫,隐隐一股戾气在他苍白的脸上若隐若现,他急忙封住两穴,冷汗涟涟,急促喘息着。
果不出所料,寒毒至深,已逐渐侵袭心脉,段子都那掌正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时间已所剩不多。
他闭上冰冷的双眸,心间无悲无喜,只静静按捺着如怒龙般蜿蜒曲回,汹涌溢出的恨。
司徒逸棋向岸边走去,将一路采摘的药草分收好,又取出几枝挤出汁液敷上胸口,刚想穿上衣袍,眸子便微微眯起,眼前忽然闪现出晨间一幕:
黝黑的老人就着豆乳吃下发霉的馒头,少女探头探脑的望着桌上的咸菜,幼儿咬着手指渴望地望着少年手中的熏肉……刚健的少年手里提着的那一吊熏肉……
“咕咕……咕……”
一脸阴郁的司徒逸棋按着自己肌肉分明的小腹,迅速的环顾四周,见寂静的树林中确实不像还有其他人能听得见后,这才放心的叹了口气。他想起那吊熏得发黑的肉,食欲和理智竟有些作对,急忙逼自己去想少年看向秦若寒直勾勾的眼神,这般一想,肚子果然收声,司徒逸棋云墨般的眉不耐皱起,眸中尽是厌恶与讥嘲:
“雕虫小技……”
他回头望着身后那片金色的湖泊,挑了挑眉,纵身一跃,重新跳入波光粼粼的水中。溅起的水浪向四周涌动,他沉在水下流光灼灼的眸子却惊人的明亮,薄唇轻勾,几个气泡就浮了起来:
今天就让你们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秦丫头……快出来吃晚饭了……大家都在等你呢。”良叔轻轻的敲了敲门,将似睡非睡的秦若寒拉回了现实,她揉了揉哭得发肿的双眼,这才跳下床,应着向门外走去。
经过四裂的铜镜时,好似有女鬼一晃而现,她被吓了一跳,踌躇着走向镜边,却发现镜中女鬼赫然是四个自己,散乱的头发里夹杂着几片树叶,肿得像蜜桃的双眼连撑开都有些费劲,鼻头通红,还粘了些气味怪异的泥土,嘴角破了皮,一碰就疼。
她指着镜中奇丑无比的自己厉声说道:
“至于么,不就被个长得有点帅的小白脸调戏了以后又喊滚吗,不就在努力滚的过程中猛地摔了一跤吗,不就膝盖流了点血嘴唇破了点皮吗,你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
秦若寒想起那人寒玉般英俊的脸,又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鼻子又有些泛酸,她急忙吸了吸鼻涕,用帕子小心的将脸搽干净,简单地盘上了马尾后,终于觉得神清气爽了些,可眼睛却是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了。她看着镜子里一脸狼狈的自己,认真说道:
“自古帅哥多薄情,不要以为这个时代的男人就能好到哪里去……”她沉默了会儿,努力想了想老妈的名言,又说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所以赶紧把你对那个小白脸的心思收拾好,想办法回家才是最重要的事。”
说完就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气势昂扬的推开门,却见昊霖正一脸忧郁的蹲在屋外,手里扯着花瓣,口中念念有词道:“敲,不敲,敲,不敲,敲……”
秦若寒不解地看了一会,也在他身旁蹲下,见他说到“不敲。”时,一脸沮丧地扯下最后一片花瓣,这才柔声问道:
“昊霖,你在这做什么呢?什么桥不桥的啊?你要被抓去修桥吗?”
如青松般挺拔的少年此时耸拉着头,一脸失望的叹息,星子般璀璨的眸里添了几分孩子气的灰心,他扁着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低低说道:
“嘘,你小声点,我在考虑要不要敲秦……”话没说完,少年猛然回头,一张明艳娇俏的容颜映入他的眸中,正目光关切,昊霖古铜色的脸颊突然发烧,怔怔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后,有些心疼地说道:
“秦姑娘,你的眼怎么了,你哭了吗?可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浑球欺辱你了……你别害怕,告诉我,我去帮你教训他!”说着就咬牙切齿的跳起来,对着空气猛挥两拳,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
“啊?不是啦......没有,我午睡时不小心压着了,就……”秦若寒摆了摆手,无奈的笑道。
昊霖想将秦姑娘扶起身,又想起蹲墙角偷听草堂刘夫子授课时,好像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他歪着脑袋皱眉想了会儿,伸出的手却终是收了回来,只是担忧的看着她,眸光闪烁的问:
“可是刚才找逸棋公子时,他欺负你了……?”
秦若寒摇了摇头,看向院外的目光却微微一滞,昊霖见状,顿时无名火起,怒目圆睁的大喝:
“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秦若寒听了一惊,急忙想拉住昊霖,却见昊霖突然转身一言不发的站着,整个人怒发冲冠,气势张扬,刚觉奇怪,头微偏,眼光更是一震。
司徒逸棋皓月清风般的身姿靠着廊柱,乌发微湿,发梢更有几缕似暧昧痴缠,却难掩那柔泽黑亮的光,云墨似的浓眉斜斜扬起,寒玉般的容颜却更为明亮,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怒气冲冲的昊霖,泉水般流光灼灼的眸中浮起几分讥嘲,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一勾,语调是不同于他此刻氤氲湿润的极冷:
“倒有几分胆色。”他冷冷说道。
说完便再也不看身前愤愤不平的少年,只当他不存在般,面无表情的望向秦若寒,妖冶寒冷地眸里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微得意的光:
“良叔叫你吃鱼。”他特意在最后一字顿了顿,又挑衅的看了看昊霖,兀自转身离去。
身后的少年看着他孤傲翩决的背影怒气钻心,青筋在额头上根根暴起,少年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双手暗捏成拳,秦若寒不禁担扰的看了看昊霖,又望向司徒逸棋转瞬即逝的身影,心中竟莫名的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