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慈宁宫门前,七七下了鸾舆,发现苏麻喇姑候在门口张望,一见到她,便笑着迎上来,携住她的手,慰语几句,同她说索尼来了,正和太皇太后,皇太后她们说小公主你去守陵的事呢?
七七听了,脸色平静,并不说话。
苏麻喇姑素知她不喜多言的脾性,遂提点了些重要的事,便不出声了。
不多时,俩人跨入宫内,见孝庄太皇太后,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慈和皇太后佟佳氏三人坐在上位,索尼陪坐在下首,四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但一看见她进来了,便都停住了。
七七朝上请了安,索尼欲起身跪拜,她忙赶过去双手扶住,温言请他坐好。瞧她行事这般沉稳懂事,索尼深感欣慰,亦有几分辛酸,拿眼瞥向端坐在上位的孝庄太皇太后,观她颜色和悦,心上的重压顿时减轻不少。
他叹口气,回想自己戎马一生的际遇,费尽周折匡扶幼帝登基,秉着满腔的热血忠诚,与权倾朝野的睿亲王多尔衮对抗,直到顺治皇帝可以独当一面,处理朝中大事。
原想着,这回总算可以过几天安顿日子了。不料,偏在这当口,却发生了惊天噩耗。顺治皇帝染上天花,医治无效,驾崩了。
一时间,索尼不禁感觉人生索然无趣,唏嘘落泪起来。
七七从旁见到了,抽出一块黄色的绢帕,递到他眼前,平静的说道:
“阿玛在世时常对我念叨,说你是满洲的英雄,是忠于皇室的大忠臣,要我平日里多听你的教导,若是有事拿不定主意,就多问问你。他还说……人都要往前看,不能总想着过去。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能总惦记着。毕竟圣人都还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我们这些俗人呢!”
索尼一听这话,立即老泪纵横,痛哭流涕地跪伏在地上,大哭起来。他忍不住想到顺治五年,睿亲王多尔衮揭发他谋逆,遭贬责一事。若非顺治帝英明,知人善用,他们一家恐怕至今还在昭陵守着。
“奴才自当尽心竭力辅佐皇上。以报先帝知遇之恩。”他连叩了三个响头,斩钉截铁的宣誓。
孝庄太皇太后听了,拿帕子抹着眼泪,叹道:“七七说的话,亦是我要说的。你也算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其他的道理,我也不多讲。只是有一件,我不得不说。端慧公主是我朝开国以来头一个监国公主,至于先帝为何会下此遗诏?想必你心里边也是明白的。你回去同其他的顾命辅臣说,不要以为七七是个公主,就可以随便敷衍了事。倘或是让我发现你们对她有半点不敬,就别怪我当众翻脸,不给你们这些老臣面子了。”
“阿嬷?”七七惊讶的唤出声。
这些年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孝庄言辞犀利的模样,心里禁不住吓了一大跳,暗道:难怪阿玛每次提到阿嬷的脸色都不大好看。阿玛执拗的脾性,看起来完全遗传自阿嬷。然她似乎忘了,自己的性子亦是被人说与顺治皇帝如出一辙。
“七七,到我这边来。”
像是察觉到她情绪瞬间的变化,心疼女儿的仁宪皇太后笑着冲她招招手,伸手将她拉入怀里,摸摸瘦了不少的小脸蛋,爱怜的问道:
“今儿个上朝累了不?看这小手冰的,衣裳好像穿得少了点。腊梅,你把过年新做的那件白狐裘拿来给公主穿上。”
七七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乖巧的回道:“母后,一点也不累。玄烨才累了呢。我就坐着看看而已。”
对于七七直呼康熙的名讳,三位太后都听惯了,也没觉着什么,更没想过要纠正她的称呼。
倒是索尼一听,老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张了张嘴,欲要纠正七七散漫的习惯。然一想到三位皇太后都没说话,那轮得上他这个奴才多言,遂按捺住心中的不愉,耐着性子,听她们闲谈。
弯腰守在旁边的小德子凑趣拍马屁:“主子打小就跟着先帝爷到处走,自是不会觉着累了。”
仁宪皇太后跟前近身伺候的宫女腊梅抱着一件白狐裘过来,轻手轻脚地给七七披上,慈和皇太后见了,抿嘴轻笑,赞叹道:“七七这孩子一看就是付美人胚子的模样。太皇太后,你也瞅瞅,这孩子多水灵。”
“呵呵,我倒觉得公主长得挺像太皇太后小时候的样子。就连那脾气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苏麻喇姑笑着点头,附和。
“哪呀?这孩子长得特像先帝爷,你们瞅瞅她的眉眼,多像那!”
夸赞起心爱的女儿来,仁宪皇太后从不落于人后。她和顺治的感情并不算融洽,只能用相敬如冰来形容。但对七七这个养女,却是出自真心的疼爱。
“几个孙孙里面,就她长得最像福临那孩子了。”
孝庄太皇太后用眼细细端详了穿着白狐裘端坐在仁宪皇太后脚跟前杌子上的七七,不禁想起顺治小时候的事,仿佛近在眼前,心上一阵酸楚,顿时泪如雨下。
“太皇太后,务请节哀顺变。”苏麻喇姑递上帕子,奏请。
孝庄太皇太后拿帕子拭掉泪痕,语调冷静的说道:“索尼,我们也没几年能活的了。将来也都是他们这些小辈的天下了。”
听到她唤名字,索尼即可起身,跪伏在地聆听训言。七七侧过头,眨着双眼,有点不明白她为何会在此时说这些话语?似乎有点不着边际。
正当她感到奇怪时,孝庄太皇太后语调陡然一转,拉高嗓音,面容威严的说道:
“年纪大了,就不该讨人嫌。该放手的,就放手让皇上自己做主,万万不可事事干预,重蹈当年睿亲王的覆辙。我呢?对于先帝爷选你们四个当辅臣大臣,还是挺满意的。但不过,如若你们想步睿亲王的后尘……苏麻喇姑,拿太宗皇帝的宝剑来!”
苏麻喇姑立即双手献上一把封在鞘中的宝剑。
孝庄太皇太后“噌”的一声,拔出闪着寒光的利剑,冷笑道:“别以为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就杀不了你们几个。”
说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挥剑“铿”的一下,砍断楠木扶手椅的扶手,剑锋直指趴伏在地的索尼。
殿内的气氛冻住,所有人连吭声都不敢吭一句,索尼更是汗流浃背,手脚冰凉,内衫****。
七七瞪大眼眸,盯住盛怒之下,尽显年轻时飒爽英姿的祖母,暗呼自己今儿个大开眼界了。
孝庄太皇太后这几天越想越不对劲,年轻时孤儿寡母受挟制的日子,她已受够了。这回说什么,她也不能再让孙子孙女他们走上她的老路。
四个顾命辅臣虽然说都是一时之选,但四人的品性究竟如何?她也不是没领教过。
苏克哈萨原先投在睿亲王门下,与索尼,鳌拜他们俱有间隙,在四辅臣中地位过于孤立。倘若其他三名辅臣联合起来,他这辅臣的位置,恐是不大牢固。
遏必隆此人圆滑心细,遇事常常左右摇摆,不能坚定立场。最怕的是,他假若……生出异心,私底下与人相互勾结,图谋不轨。
鳌拜这人最为难料,当年福临登基是他拔剑力挺,事后更是为了维护幼帝,多次与位高权重的睿亲王作对,屡遭贬责。可是,他手中握有重权,又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很多兵将都愿意听命于他,朝中的大臣对他信服的也不少。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对于他来讲,还真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
果然七七的担忧不无道理,细细一思量,玄烨现今的处境,竟和当年福临登基时,并无二样。只是权臣由一人,变成了四人。
孝庄太皇太后今儿个是故意在慈宁宫演这一出的,先震慑住辅政大臣之首的索尼,利用他来传达宫里的意思,起到短时间内的威慑作用。她不祈求时间长,只求在康熙亲政之前,能够压制住四位辅臣的势力,不让他们过于膨胀体内对权势的欲望。
孝庄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宝剑,冷声吩咐道:“你今儿个先回去吧。我也累了,想歇息一会。小德子,你先带端慧公主回承乾宫去吧。记得叫宫里的奴才好生伺候着。”
听到她的话,七七忽然挣脱仁宪皇太后的手,跑到索尼身旁,伸手搀扶住他的胳膊,乖巧的说:“我扶你起来。小德子,你也过来帮忙。阿嬷,母后,母妃,我先告退了。”
三位太后含笑点头。
小德子赔笑着上前扶住索尼老态龙钟的身子,和七七俩人一左一右搀扶他出慈宁宫,硬是将他请上鸾舆一同坐着,送到宫门口,看着他乘轿回府。
不得不说,祖孙俩不谋而合的打一棍子,送一颗枣的戏码,在短时间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也令四位顾命辅政大臣对七七这个监国公主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