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偷偷观望了一会,见吴良辅骂骂咧咧地走了,嘴角一撇,一溜烟小跑赶去养心殿向七七回禀方才的事。说完了,他小心的窥探七七面上的颜色,尔后飞快地埋下头,不再多言。
“你都瞧清楚了?吴良辅让小太监立即出宫去鳌拜府上通风报信了。”七七坐在杌子上,唇边浮出一丝讽刺。
果不其然,吴良辅那狗奴才头一个跑去告状了。她倒要看看,鳌拜是怎么处理这事的?顺治还未大殓,谅他也不敢生出什么事端来。现今的索尼,对他还是有点威慑力的。
若是顺治还在,鳌拜此人大概会成为像索尼一般的忠臣良将吧!可惜顺治走得太早,鳌拜他注定是要被他手中无上的权利所迷惑,从而生出欺主谋逆的祸心来。现今定要压住他日益膨胀出来的野心,如若这一步棋没起到作用,那后头的事,可就麻烦了。
玄烨,我能帮你的,会尽力助你一臂之力。如若不能,就只有请你自食其力了。今后撤三藩,收复台湾,葛尔丹的叛乱,可都是重头戏那。
七七掉过头,望向盖了一床床陀罗经被的梓宫,清亮的眸子里流淌着难以言说的感慨。
顺治原以为设立四个顾命辅政大臣,可以令他们四个互相牵制,不再重蹈睿亲王专权的覆辙。然谁又知,千算万算不如不算,反倒令鳌拜一人独大,号令朝野,掌控百官的生杀大权。
小德子揣摩七七脸色的变化,讨好道:“公主,你说要不要去告诉太皇太后,皇太后她们一声?”
“不用。这不过是小事。小德子,你往后定要留神吴良辅的动作。找几个信得过的小太监,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给我盯住。只要一出现什么不妥之处,就立即来向我回话。”七七抬头环顾殿阁里到处悬挂的素幔白帏,沉声吩咐。
小德子忙应声,脑筋一转,留了个心眼,问道:“公主,要不要告诉皇上?”
“适当的机会,说合适的话。小德子,你都当了这么久奴才了,还不知道吗?”七七别过脸,语意冷漠的轻问。
小德子一听,脸色大变,跪在地上连着碰了三个响头:“奴才该死,奴才知罪,求公主责罚。”
“不要左一个奴才,右一个奴才,让人听着心烦。你先到外面去候着吧。我想单独待一会。”七七淡眉轻皱,叱退愈来愈会察言观色的小德子。
见她并未生恼,小德子松一口气,赶紧爬起来,立到门外头去伺候。一到殿外,他便遇上前来给顺治皇帝上香,一身素衣的孔四贞公主。
“奴才给四公主请安。”他急忙跪在地,叩头请安。
孔四贞时常见到小德子,遂也不同他客气了,淡声问:“七七在里面吗?”
她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因全家灭门后,被孝庄太后收为养女,封为和硕公主。如若按辈分算,该是七七的姑姑了。
“回公主的话,主子在里面呢。”小德子敏捷的应答。
孔四贞得了信,便要进入殿内,小德子苦着一张脸,弯腰挡驾,哀求道:“四公主,方才主子吩咐了。谁都不许进去打扰的。”
孔四贞沉默了会,朝着香烟缭绕的殿内瞅了瞅,心头思潮起伏不定,百转千回后,化作一声叹息,柔声叮嘱道:“你好生伺候你家主子。不要让她累着了。你也该知道,你家主子的身份不同往日了,金贵得很。”
说罢,她转身要离去。不想,殿内传来七七软软的嗓音:“是四姑姑吗?小德子,请四姑姑进来吧。”
小德子忙赔笑着请停住脚步的孔四贞踏入殿内,她一进殿,视线停留在顺治的梓宫上,本已泛红的眼角迅速滚落两串泪珠子,呆在原地痴看良久,方上前去,接过七七送上的安息香,跪拜后,插在灵柩前的鎏金宣德香炉内。
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孔四贞用帕子擦拭掉满面的泪痕,低下头,对不到她半人高的七七,哽咽着说道:“七七,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阿玛的重托。等过一年,我也要走了……”
说道走字,孔四贞刚刚止住的泪珠子,又忍不住滚落下来。在紫禁城里生活了这些年,已让她舍不得离开待她如亲女的孝庄太后。而且这一嫁,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京城里边来呢?
“四姑姑的婚事都拖了好些年了。也该是时候办了。”面对孔四贞的情难自禁,七七显得分外平静,淡漠得不像一个孩子。
可能是由于她一直如此冷静理智,再加上她是顺治皇帝亲自带的,遂孔四贞并不觉着她的表现有什么要奇怪的?倘若七七一反常态的大哭大喊,到时候,不止孔四贞会奇怪,就连孝庄太后她们都会感到异常的。
“四姑姑,家和万事兴。”
七七突如其来的话语,令孔四贞一怔,盯看了她片刻,不大明白的低声问道:“七七,你为何说这话那?”
“没什么,忽然间就想到这句了。四姑姑不妨铭记在心,或许有一天你会用得到。有句老话不是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相信四姑姑和额驸也会同此话一样和合美满,白头到老。”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事事点到即可,透露了太多,对当事人反倒不大有利。
七七并不愿意点破其中的真实文章,孔四贞在宫里面待久了,全然忘记了柔能克刚的道理。但愿她的将来不会同史书上描写般,夫死子亡,孤寡一生。
“七七,听说你向太皇太后奏请,自愿守陵三年?”
孔四贞素知七七的性子精灵古怪,不会无缘无故说一番话来危言耸听,恐吓与她。尤其是在顺治的灵柩前。她暗自记下了告诫,打算回去细细体味其中的意思。
七七抬头望向梓宫,嘴角现出一丝满足:“原本想一直陪着。可阿嬷说我是监国公主,怎能擅离职守呢?跪在地上求了老半天,她才勉为其难的同意,让我去守陵三年,以尽为人子女的本份。”
“太皇太后说的对,你身上寄托着先帝爷的期望……”
也系着先帝爷和孝献皇后唯一的牵挂。监国公主的身份也许会成为禁锢你一生自由的枷锁。孔四贞隐去后面的话语不说出来,但从她眼眸里流出来的情绪变化,七七却是瞧得很清楚,很明白。
“等皇上亲政了,我就可以不做这监国公主了。”七七幻想着脱去这一身份的时刻到来。
“也是。”听她这么一说,孔四贞也感觉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随即点头附和。
过了一歇,她咬住下唇,犹豫了好一会,问道:“七七,我想出嫁前陪你一块儿去守陵。”
“不好。会冲了你身上的喜气的。”七七摇头婉拒,紧跟着,她补充道:“阿嬷和母后她们说,派我小舅舅带着一队侍卫去给我守着,承乾宫里原先服侍的宫女太监们,亦会陪我一块去。太医院的李甫御医他也会一同去……”
“但那里荒郊野外的,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何受得了那苦?还是让我去陪你几个月,等你适应了,我再回紫禁城里。”孔四贞仍是觉得不妥,坚持要陪着她一块去守陵。
“四姑姑,我想学着一个人走下去。额娘走了,阿玛走了,总有一天,我所爱的,爱我的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难道非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让我学着一个人走吗?四姑姑,每一只小鹰学会飞翔以前,都是被老鹰一次又一次地摔下悬崖去。如若连最基本生存条件的都不能自己克服,那等待它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在很多人的眼里,老鹰对待子女的方式或许很残忍,但这一切的残忍都抵不过大自然的优胜劣汰法则。
七七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想靠自己的力量独立自主起来。顺治加封她为监国公主不过是块试金石,能否点石成金,还得靠她自己修行。朝廷上的纷争,由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暂时的盟友。
她若想在这场斗争中,掌控主动权,不光要学会韬光养晦,更要学会敲山震虎,时而展露出一定的震慑力,压一压那些野心勃勃,见风转舵的人。
“七七,你想做什么?”
孔四贞的颜色微变,警惕地张望下四周,见殿中空无一人,暗自感叹,七七年纪虽小,但跟前的宫女太监们,却是调教得极好。
“我没想做什么那?四姑姑你多心了。”七七坐回杌子上,拿起搁放在旁边的佛经,默默诵念。
孔四贞呆愣半响,踟蹰了一会,上前弯下腰,凑到七七的耳畔低语:“七七,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的。”说罢,她掉过头,深深的注视一眼顺治的梓宫,径自出殿,回慈宁宫去。
待她走了半个时辰后,七七放下手中的佛经,轻叹:“其实你真的想多了。四姑姑。”
她哪里会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她只是想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下,先下手为强,保全住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而已。何况人家可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的一员骁将,手段狠戾起来,远比她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丫头,厉害百倍都不止。
“小德子,我们去慈宁宫请安。”
思及此,七七突然感觉计划要稍微坐下调整,决定先去慈宁宫里,试探下孝庄太后的意思。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是个性子温柔的人,找她商量,还不如求己呢。对了,福全哥哥可以先预警下。还有小舅舅那边,先缠着他训练一队侍卫出来。
七七出了养心殿,坐上一早备好的鸾舆,前往慈宁宫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