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红云回来了！”小八激动地朝我跑来。
我惊呼：“不要！不要回来！”
红云面色凝重地跪下礼拜：“奴婢叩见太后娘娘！”
我心疼地扶起她来：“为何还要回来？我情愿你远走高飞！”
“没我怎能行？小姐！”
我与她紧紧拥在一起。屏退左右。
“红云，你真傻！”
“小姐，我放心不下。刘秀替我分析了情势，呆在小姐身边暂时没有危险。”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一直被人追杀，在木屋时中了毒箭，幸亏得夏盈照顾。”
我心痛地握住她的手，“这麽说刘秀没事了？”
“他也中箭，比我还伤的重，夏盈带我们上了火舞堂的老窝，才摆脱追杀。小姐，刘秀让我带话，说他觉得还是应该坦诚相待，才不枉朋友一场。”
“他是卫太后的人，幼时两家也是关系亲密，因卫氏被灭族，他们害怕被牵连，才停止联络。他与夏盈下的药不是毒药，而是一种令人假死之药，等大家都以为你们死了，就可以嫁祸给老爷！以老爷的秉性，遭此冤枉定会反抗，重则篡位夺权。无论如何，他弑君的罪名逃不掉，到时联合几个安插好的大臣，将王氏外戚一网打尽！之后，再请出假死的皇上主持大局。由于小姐的身份，当时不便直言相告，如今小姐知道真相，若怪他，他理解；若原谅他，就请相信他，永远不会伤害小姐！”
我苦笑一声，那又如何？以我当时的心情，若知道如此真相，也会向父亲揭发。他不是别人，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就算换了现在，我再恨他，也断不会眼睁睁看他被人陷害致死。
“因为他的行动失败，卫太后还派了别人，是谁他们也不清楚，总之也是失败了！所以才惹急了老爷。”
“小姐，你清减了许多。”红云捧着我的脸，认真说道，“逝者已矣，要珍重自己才是！还有立秋和陆侍卫已跟随刘秀回南阳了。”
总算有件宽心的事了，我微微吐了口气。
“红云，小皇帝登基了么？”
红云默默摇头，神色复杂，“如今是安汉公居摄皇帝，立两岁的皇位继承人为皇太子，号曰‘孺子’；小姐被册立为皇太后。如今是居摄元年。”
我轻轻一笑：“是元始五年。红云，现在是元始五年。”
她低下头，面露难过。“小姐，太皇太后回宫了，因不满摄皇帝专权，闭关长秋宫了。”
“皇太子如今在哪儿？”
“在清凉殿。”
“把他接过来吧。”
红云狐疑地点点头。
“多可爱的孩子，一点都不怕生人。”我逗着红云牵过来的刘婴。那么小便要做傀儡，与亲人相隔千里无依无靠。他还天真灿烂地笑着，舞动着双手央求我抱他。
“看来，太子很喜欢娘娘。”
“摄皇帝那边有说什么吗？”
“他说只要娘娘欢喜，要什么都行。以前照料看守这孩子的奶娘宫女都迁过来了，娘娘要不要安排一下？”
“你安排吧。”我淡淡说道，“如今我不想管事，只想好好抚养太子。”
“是。”红云忧郁地应着，转身走出了。
“娘娘，甄将军将鼓护送来了。”
我起身相迎，指挥他们将鼓放置在特意建造的房屋里。大小刚好合适，我惬意地笑了笑。
“辛苦将军了。”我淡淡地说了句，“小海，赏。”
他仿佛想说什么，但还未出口我已转身走远。
又是一年春，桃花妖冶地开满庭院，我坐在好似尚有余温的石凳上，静静看着水面，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脸颊消瘦了许多，有时候觉得一阵风便能将我吹走。
刘婴咿咿呀呀地说话，我只是朝他笑着，除此之外，我还能为他做什么呢？甄琅被派来守卫，其实是替摄皇帝监视我。偶尔擦身而过，能感觉到他怜惜的眼神，但我视而不见。
夏荷香气飘满园，红云又在忙活收集露珠，我倚靠在榻上，看香炉上的袅袅轻烟，往事如同这缭绕的烟一般让人戒不掉。虽然是酷暑，但我却一点不热，反而有些冷，有时候抱着棉被睡一天。
刘婴会叫我“母后”了，我开怀一笑，赏了奶娘许多珠宝。摄皇帝依旧日日派人来看我，但既然打定主意要装病，又怎会让他们医治？我坚持说自己病了，终日不出宫门。
眼看秋风要起了，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如一潭死水，让人再不忍看下去。难怪，红云都不看着我的眼睛说话；难怪，甄琅见了我总是低着头。
这日，红云悄悄拿出一条绢布，我接过一看。字体清丽飘逸，落款是刘秀。
“看不出来，他的字这么漂亮。”
“小姐，有七十多位朝臣和地方官吏告退或隐亡，他们都是刘氏汉室的朝臣和宗族。刘秀说他还会四处游说。希望如今小姐识破老爷的面目后，能助他一臂之力。毕竟小姐曾经是刘氏汉朝的皇后。”
“他要我害自己的父亲？”我冷笑一声，“你告诉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刘婴。”既然刘秀迟早是皇帝，我帮不帮也改变不了历史，宁愿冷眼旁观。我父亲杀死了我的夫君，我再恨也不可能去报仇……
“还有立秋如今一切安好，与陆侍卫在南阳普通农户居地安家了，小姐，这可是喜事！”红云许久没这么开心地笑了，我也甚感欣喜，“这样极好，只是欠他们一份贺礼。”
拿起着绢布，我随手放在一个木盒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红云低声嗫嗫道：“夏盈，他送了我一只信鸽……”
我有些惊喜，他们还鸿雁传情呢，看来好事也近了。我笑道：“那哀家何时给你准备上嫁妆啊？”
红云却平静地看着我说：“我陪小姐一辈子。”
“傻。”
“小姐这样子，如何能叫人放心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红云，我如今不好吗？再平静不过的日子了。”
“可你心中郁结未解，这样下去……”
我凝眸看向天边，有一朵云彩迎着晚霞熠熠生辉。便伸手一指：“红云，你看那朵云，自由自在，你也应该是那样的，让夏盈带你走吧！远离是非！”
她坚决地摇头。
“倔强……”
凉风乍起，人说多事之秋，确是有道理的。我病倒了，这段日子，仿佛在梦游，终于体力不支，不知要睡过去了还是即将醒来。
好像掉入一个漩涡，四周满是光轮，晕乎乎地转着，下面是绵延的云海，我想要撒手往下跳，却发觉手一直被人拽住，松不开、甩不掉。想大声呼喊，喉咙却哽咽着！身体生生被拉出来，直到惊恐地睁开双眼，看着床边模糊的人影。
“箕子！”我泪流满面扑向他怀里，他一如既往地抚摸我的发，轻轻拍着后背，哄我入睡。
昼夜交替着，我半醒半睡，耳边总有亦真亦幻的呢喃细语，凉湿的发际、炽热的手心，一道道催我醒来。可我累了，真的好想睡……
忽然轻松地睁开眼，我清醒了，起床，红云喜极而泣拥我入怀。我嫣然一笑道：“红云，替我梳妆。”
周围好像有许多人，我看不见。
“小姐，为何梳妆？”
“你忘了，今日是皇上的诞辰，说好要给他跳舞的。”
周围一片死寂，我灿烂地笑着，“瞧这衣服多漂亮，还有风冠，这些首饰，我美吗？”
“娘娘……是不是太沉？”
“不！”我得意地欣赏镜中的自己，雍容华贵，金光闪闪。
庄重地登上鼓台。器乐合奏出气势磅礴的曲意，我翩翩起舞，足尖滑过光滑的皮面、足跟点地，敲起轻巧却浑厚的鼓声。眼神随指尖流转灵动，我好像重新拾起了久违的畅快，欢笑着面对酒案前微醺的情深男子。旋转，裙角袖摆肆意飞扬；跳跃，满身金器哗啦作响……和着乐声、鼓声、歌声，融合成一出绝响，隆重而高雅。
爱恨就在一瞬间
举杯对月情似天
生死两茫茫
问君何时恋
菊花台倒影明月
谁知吾爱心中寒
醉在君王怀
梦回大汉爱
忽然眼前出现许多人，欢歌笑语，他就端坐在那里，举杯微笑……如果大汉是一场梦，我无意闯入其中，那就让我带着爱恋全身而退吧，至少我心中还有爱……
我不要再跳了，我已经倦了。疲惫的身体向后倒去，轰然的鼓声响起，恍惚中听见一声久违的呼唤，“小哑！”我又见到了那个傲然挺立长安街头的白衣少年。
若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寻哥哥，你就让我随他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