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下午。
风日晴好,蓝天云浮过,小河水流淌。
梁家酒楼,松月阁。
郁文石走后,三人坐定。
满桌奢侈的酒菜,还泛着热气儿,只是没一人提起筷子。
梁子发皱着眉头,王靖宇把玩着酒盅,吴谦愣愣出神儿。
“王兄,你怎么看?”
“还是小心为好。”
“嗤……”吴谦这会儿缓过神儿来。
“那小子瘦的跟竹竿儿似的,怕他作甚?”
“那人……的话,该作何解释?”
“装神弄鬼……”声音不免小了下去。
梁子发和王靖宇相视一笑,他们想到的是,楚溪在郁文石面前认怂的样子,临走之前,未免不会说两句狠话,这样的事情,真是小民的做派,这几年见得也不知凡几了,梁子发笑的有些勉强,纯粹是对郁文石的不爽,转化为对楚溪的憎恨,想想以后,未免又笑的开心起来。
………………
梁子发满饮杯中酒。
“十两的纹银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饮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看得起他!一个小屁民,我还不信他能翻出什么大花来不成!”梁子发蓦然变脸,神色狰狞,狂态毕露。
嘭!
酒盅落桌!
碎成粉末!
“梁兵!”
门外,粗壮的狗腿子。
“在。”
“把那小娘们儿给我带过来陪酒!什么近水楼台,温柔路线,全是狗屁!”
“是。”
“什么东西,不识抬举!”
“来,王兄,吴兄,吃菜……喝酒……”
恍惚间,梁子发有些醉了,他看见老头子行将就木,自己青春可待,凭着自家厉害手段,富甲天下,金堂御马,州府座下,百僚礼绝,那床上的妙事儿就更不用提了……粉红的纱帐迷蒙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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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回来啦?”这年轻人,年龄不过二十,俊美无双,文质彬彬,一看让人忍不住赞道——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唯一不协的,就是那双眼睛稍微秀气了些。
郁文石眯着眼睛瞅着他。
“得,你心里估计是想说‘哟,这帮人欺男霸女的回来了’吧?直说嘛?”
“……”
郁文石坐下,放下手中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
对方皱起眉头。
“什么东西?”
“嗯?你的剑呢?!”
“咦,两个问题,我是先答前面,还是先答后面?还是先答后面,还是先答前面呢?”
对方拧了拧眉头,深吸一口气。
“师兄,你的剑呢?”
“当了……呵呵……上当了”
“当了?还是……”生生止住,对师兄的提问,得一个个儿地问。
摇头。
“被……骗了?”他觉得自己问的都没底气。
摇头。
“那剑呢?”
“咦,你怎么比我还急?”
“师兄,别闹了……”
“文青啊……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啊,师傅临行前怎么说的,以我为主,还怎么说的,压压你急躁性子……”
“你看看你……”
“……”
“师兄……我错了……”
………………
“买个这么精致的盒子干嘛?”
郁文石没有回他。
“文青,和你打个商量如何?”换一副神色,非常热切地问他。
叫文青的没有说话,皱眉不语,神色间颇为紧张。
“你先说。”
“和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师傅上次给你的那枚海明珠带在身上吧?”
“不行!”
“咦……这么小气,以后再从师父哪儿再讨要一颗给你就是?”
“你当上街买白菜呢?”
“咳……以后,路上一切你做主怎么样?”郁文石那表情,像极了诱惑小朋友的金鱼蜀黍。
叫文青的师弟,眉头结起千千结。
郁文石一看,有戏!
“晚上带你去吃本地最正宗的特色菜如何???”
“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叫文青的师弟,二话不说,单手虚空一挽,掌中便现出一颗大拇指大小的明珠,天青色,散逸着莹莹的光辉,顾名思义,产于东海,珠子虽小,然而其中气象万千,蔚为大观,兼养气颐神的功效。
郁文石面带喜色,伸手去拿,心道,这招果然有效。
啪!
手被打掉。
“不对,你也昨天才来,怎么知道哪里的本地菜最正宗?”
郁文石故作神秘地一笑。
“我自有办法。”
尽管狐疑,但还是把海明珠放在他手中,忽然生出几分不舍来,尽管他仍在一旁,除了师傅赠给的那日,未再动过……就是这么奇妙。
“才来一天啊……你准备这个送给哪个人?”
“晚上你就知道。”
“晚上?不是说好午饭后就走?”
“嘿嘿……”
“哼……神神秘秘,不说算了。”
“给。”
“什么?”
文青听见脑际劲风袭来,身形远滑。
不过,师兄和师弟……师弟自然还是没躲过!
什么东西插-在头发里?
“嗯,不错。”声音老气横秋。
郁文石哈哈大笑,仿佛是报了一箭之仇似的。
叫文青的师弟取下一看。
一个做工粗劣的发簪——在他眼中,小镇的东西自然粗劣了……
仿佛炸了毛般,声音尖锐!
“混蛋!还我海明珠来!”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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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溪远望着有些突兀地出现在原野的三层酒楼……
今日拒客,很好。
轻车简从,更好。
………………
青天白日。
梁兵对着门内微微鞠了个躬。作为一个狗腿子,自从家里现在无限丰裕之后,他就很有狗腿子的自觉,公子的话,再伤天害理,那也是理!
转身。
踏出一步。
止住。
梁兵两道粗重的眉毛拱起,尽管退伍了,但是那种属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军人直觉还在,他鼻息间嗅到某种危险……死亡的气息。
纯粹的直觉。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一手搭在栏杆。
俯视,丈许宽的小河,游鱼影动,清澈见底。
平视,一望无际的原野,还未春种,一片萧条凄冷,远处隐约山的轮廓。
仰视,未建几年的酒楼,朱颜未改。
啪!
很轻微的声音。
一手落在栏杆上。
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奇怪的味道。
“梁兵,怎么了?”
“公子,无事,这就去办!”谨慎而诚恳。
踏出一步!
无声。
削铁如泥,削肉如何?
无声。
梁兵不知道利器怎么扎进自己的心脏……
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利器扎入身体的瞬间,流逝殆尽。
口鼻被死死捂住,眼睛瞪得宛如牛目,可惜瞪得再大,也发不出声音。
没有来得及下意识地看一眼自己的伤口,没有来得及最后看凶手一眼,没有任何苟延残喘的机会。
眼前一黑,不醒世事。
至死,他没有看清楚凶手长的什么样。
尽管,凶手就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
………………
咚!
咚!
咚!
三声敲门声,分开响起来。
梁子发端着酒杯的手,停住。
“谁?”
“索命人。”
咻!
酒杯一挥,一道水剑,射开窗格纸……
砰!
三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霸王举鼎!
抛!
轰!
房门炸裂,酒菜翻飞,浓郁的酒香,霎时间散开在初寒的空气里!
三人定睛看去。
梁兵的尸体,瞪大牛目,连惊恐都还没聚集起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酒菜木屑洒满了他的全身。
时值正午,四围岑寂,春风过堂,帘幕浮动。
诡异和静寂。
屏气凝神。
时间静静流淌……
石破天惊!
“装神弄鬼!”
梁子发,身形,飓风般旋起!
“给老子!”
咻!咻!咻!咻!咻!咻!咻!
“滚出来!”
四面八方,穿金透石!
蹬蹬蹬……
啊!
戛然而止!
“好!”吴谦狞笑。
“慢!”王靖宇伸手挡住他的去路。
“是掌柜。”
王靖宇收手。
嘭!
吴谦雄壮的身子,直挺挺地倒下去。
尘埃四起。
浮尘在初日的阳光里浮离。
咔!咔!咔!
王靖宇似乎听见自己扭脖子的声音。
那只是幻听,而已。
王靖宇调转过脑袋,手也不敢收回,嘴巴张大着,似乎合不上。
正看着,梁子发身子刚刚落下,春风浮动着他的衣摆,也身体却是发了尸僵一般硬在那里,手中还端持着他那个传说中的无敌利器——暴雨梨花筒!
砰!
王靖宇,跪倒在地!
依旧僵着他那个姿态。
眼睛亦瞪得老大!
“针……”
“啊!……”兴许是看见又一人倒下,只剩自己一人,梁子发奔溃似的狂叫,冲破喉咙。
呃!
一条细痕,出现在他的喉咙上。
楚溪从高处,如云絮一般落下。
“赫赫赫……”
梁子发终于能动了……
眼睛里的怨毒仇恨,和着他的莫名的眼泪,似乎要滴洒出来……
还有,胳膊,向着楚溪方向,移了移。
无敌利器,不知是对准楚溪,还是仅仅要指着楚溪,这都不重要了……
楚溪无惧。
因为,他再次僵住了。
嘭!
不管多么不甘,梁子发的身体,都无可逆转的向后直挺挺地躺下!
刷!
王靖宇,死而复生!
抬臂!
快!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