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柔道:“她不就是我,我不就是她吗……”
他却是摇了摇头。“你虽样貌像她,性格却与她大是不同。”
雪柔道:“是她对不起你。”
方朝云看着她始终游离的眼眸,失笑一声。“她又哪里对不起我呢。我没能让她放下心结,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不归路,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我却离开了她,是我对不起她才是。”
雪柔道:“你就没怪过她吗?”
方朝云缓缓摇头。“我们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她的性子我太了解。她太过要强,也太执拗,认定的理就不会再改。所以……她对仇恨,很难放下……但同样的……她与我之间的感情,也难以放下。”
他看着雪柔,声音中带着几丝歉意。“因此才会连累了这一世的你,你本不该承受这些的……”
他复又道:“昔日周家大宅中的人,均自转世而去了,但有一人,你须小心……”
雪柔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方朝云合上眼眸。“周洋……”
他缓缓道:“他遭受唐蝶背叛,又被唐蝶亲手杀害。心中怨气前所未有的强烈,他并没有去轮回……而是在鬼界……修成了罗刹……”
雪柔尚不明白罗刹为何,张羽却是皱眉。“罗刹……”
方朝云看了眼张羽,颔首道:“二位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的好,若是他得知你在这儿,就麻烦了。”
他看着雪柔,神色间带着一抹关心。
却听雪柔道:“我不走。”
她看向血黄色的河面。“我来这儿……本就是想做个了结的,前世与唐蝶有关的人,都应该了结……”
方朝云沉默半晌,叹道:“唐蝶死的那一刻,这一切,便都了结了……”
他看向雪柔。“你不明白吗?”
她反问道:“那你呢,既然已了结,你为何没有喝下孟婆汤,没有去转世,还在这里。那周洋,又为何化身为罗刹……”
他一时没有了言语,只是微微摇头。
要他说自己,只是因为不想忘记唐蝶,而没有喝下孟婆汤吧……至于那周洋,心中的怨气,要化解,恐怕非得眼前这女子不可。他长叹一声。“你们走吧……”
雪柔还待再言,却听他道:“待我渡完这里的一万阴灵,自会前去转世,你不必挂怀在心,我之所以没有喝下孟婆汤,只是不想忘记她而已……”
他看着雪柔。“那样,我至少,还可在这里默默地关心她,哪怕只是她的转世,但只要她来生过的快乐,我便无憾了。”
雪柔没有说话,有些人总是为别人着想太多,反而委屈了自己。
方朝云道:“你若真的觉得心有愧疚,便好好的生活下去吧,这一世,不要再铸错……”
张羽闻言,心中微动,此话,正与唐蝶那一丝阴灵消散前,要告诉雪柔的话一模一样……他们走了。如方朝云所说,她若真的心怀愧疚,便是为了那些爱她的人,也该好好生活下去。
“一万阴灵……不知要渡到何时……但我每引渡一个魂灵,便是在帮助一个人……昔日唐蝶铸成大错前我没有去阻止她,如今,她已经不在了……就让我在这里,尽自己最后一份力,也算帮她与我自己,还债吧……”方朝云的话语音犹在耳,雪柔再没有说话,她只觉心中一阵空荡荡的。
沿着三途河岸走了良久,雪柔不由想起什么。“公子,你说你来这里也有要见得人……”
她略带歉意。“因为我的事,反倒是耽误了……”
张羽摇头道:“适才我在河面看过,并没有找到……”
说到这里,他心中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怅然,她们,兴许都转世了吧……半晌,张羽忽的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雪柔疑道:“怎么了?”
张羽一把拉住她的皓腕,将她往自己身边拉来。
这时,一道阴风正巧从她原先站立的地方吹过。那阴风中露出两个人来,当先一人面目狰狞,一身黑色铁甲,原本俊朗的外貌如今只剩扭曲与丑陋。他死死地盯着雪柔,仿若要将她吃掉一般。
张羽注意到,他手的皮肤,竟是黑色。“黑色……”
他不由想到那日救走孙亮的那只黑手……“大人……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在阳间找小的麻烦!”
他身后走出一人,却是孙亮!这尖嘴猴腮的孙亮,此刻脸上露出小人得意之色。“有大人在此,看你们怎么嚣张!”
这黑甲男子却是死死地盯着雪柔,脸上露出一丝仇恨的笑意。“唐蝶,总算找到你了。”
张羽和雪柔大约已猜到此人身份。他将雪柔又往自己身后拉了几分,雪柔似也被对方的怨气所骇,顺从的躲到张羽身后。
他看着黑甲男子,缓缓道:“罗刹,本该看守地狱大门,为何会在此出现……”
男子瞥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一丝狰狞。“你又是谁!滚开!”
他大手一抓,一道阴风扑面向张羽吹来,就要将他身子吹跑,却见张羽连带着雪柔化为一道赤炎,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们已站在黑甲男子与孙亮的身后。
张羽正要从背后取出羲炎,却听雪柔道:“公子不要。”
张羽手上动作微顿,却听雪柔道:“我……想与他聊聊。”
张羽皱眉。“他不同方朝云,他已化身罗刹,你贸然……”
他话未说完,却看见雪柔坚定的眼神,知多说无用,再不开口。
“周洋……”
雪柔的声音很轻,很小心。黑甲男子与孙亮转过身来,孙亮高叫道:“大人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
“闭嘴!”
张羽的声音宛若一柄利刃,让孙亮脖子一缩,急忙退到周洋身后。
周洋厉声笑道:“你竟还记得我的名字!很好!很好!”
他看着雪柔,眼中绽放出一抹绿芒。“这样我剖开你肚子的时候,你也不会觉得冤枉了!”
他说着,单手就要抓向雪柔,却被一道赤红剑气所阻。他触及那剑气,似乎极为痛楚,面上狰狞之色更浓。
张羽不理会他投来的憎恨的目光,只冷冷道:“再往前一步,死。”
周洋厉声道:“这里是阴间!你想在这撒野!”张羽看向他。“只准你们鬼在人间撒野,不准我们人到你们鬼界教训教训你们?”
周洋一指雪柔,眼中露出无边的憎恨与怨气。“这个女人!她杀了我全家!”
雪柔被他的目光竟是逼的退后了半步,俏脸惨白。
张羽缓缓合上眼眸。“你说的是唐蝶,不是她。”
周洋厉声道:“她就是唐蝶!”
张羽冷声道:“你何不先听听她想与你说什么?”
他一句话,周洋忽的住嘴不语。
雪柔深吸口气,睫毛轻颤,眼眸盯着周洋。“对不起。”
她三个字说完,再没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
周洋蓦地厉声大笑,笑声凄厉,惊的三途河面上也传来凄厉的叫声。
张羽知道那是怨灵们被他这笑声影响,附和起来。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
雪柔神色说不出的愧疚。“这是我能想到的,也是她能想到的,最想对你说的话。”
周洋神色微变。“你,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雪柔被他问的一怔,她并非唐蝶,但就从她看到的前世记忆来看,唐蝶心中应该只有方朝云……她本可说有来安抚周洋随时暴动的情绪,但她不能骗他,唐蝶也不想再骗他……“对不起。”
周洋的面目忽的扭曲起来,周身涌现一股黑气,他眼眸中的恨意仿若要将天地都吞噬进去。
张羽纵身拦在雪柔身前。“小心!”
他话音刚落,便闷哼一声,一道黑气蓦地打入他胸口,让他嘴中喷出一口鲜血。这周洋周身阴气大作,他一时没有应付过来。
对方瞬间欺身而前,双手成爪,抓向自己。张羽不能退,他若退,雪柔必定无生还的可能。羲炎从背后取出,剑尖抵在周洋双爪之上,赤红剑气与他双手上的黑气想触碰。
周洋惨叫一声,及时抽出手去。他望向那柄暗红色古剑,眼中透出一丝深深地忌惮。却不知这羲炎是上古时,伏羲将天地间的至阴至邪之气与至阳至纯之气尽数融合为一体,方才锻出此剑。
这羲炎上能敌仙神,下能克妖魔。也正是因此,昔日长明真人心中所幻化的戾气剑影,才会尽数被张羽吞噬。
如今周洋虽然因为心中憎恨,阴气大作,又是在阴间,更利于他修为的增长,但遇上这羲炎,还是无可奈何。
“我杀了你们!”
周洋蓦地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一爪再度抓来。
张羽心中犹豫不决,这周洋修为不弱,他若全力应对,定然无法留手,但若因此将对方斩杀,雪柔恐怕……正想着,雪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前,竟是直面周洋的鬼爪。
张羽心中大惊,眼见周洋的鬼爪就要让雪柔香消玉殒,对方却是身子在空中一顿。他的面上露出一丝挣扎神色,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惘,如此反复。
张羽看的分明,知道这是他的理智在与心中的魔障做着抗衡。他不敢趁此机会轻举妄动,因为只要稍有不慎,对方就可在被自己杀死前,将雪柔击杀。他只有静静等着,心中期望他的理智压过他心中的仇恨。
然而此时,却是有个不起眼的变量,几乎就要改变场间的局势。
孙亮见三人如此僵持,谁也不敢动,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大人,快杀了她!”他这话一出,周洋眼中的清明顿时消散。
张羽暗叫糟糕,雪柔也已是闭目待死,却不料周洋蓦地反身一爪,正划过孙亮脸庞。鲜血四溅,孙亮立时捂着半边脸惨嚎出声。黑气侵入他的皮肉,张羽不由转过头去,他这半张脸,恐怕是废了。
周洋的眼神复又恢复了清明,眼中露出挣扎之色。
此刻他与雪柔的距离已不如先前那么近,若是他再要动手,张羽也可即时阻止。
“为什么……为什么我下不了手……”
他眼中露出一丝惘然,他本以为,只要再见到这个女人,定会将她开膛剖腹,方才痛快。可事到临头,为何他又下不了手了?
雪柔愧然道:“也许……你爱她,已经胜过爱你自己……”
她看向周洋。“有多深的爱,才有多深的恨。”
周洋听罢,身子微颤,复又面目狰狞起来。“不!我恨你!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雪柔深吸口气道:“那你方才为何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