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抱住头，大叫出声。
“凝神，静心！”
张羽冷静的声音从旁传来，他一手放在雪柔后背心，一抹赤红气息在他手上闪烁。这赤红气息灼的雪柔后背一阵剧痛，也正是这股剧痛，让她眼前景色一下开阔开来。哪有什么周家大宅，哪有什么尸体与鲜血，眼前还是这块石头，还是这座石桥，身旁还是这个黑衣少年。
她看了眼张羽，见他冷漠的眼神中透出一抹关心。“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张羽道：“这该是三生石，能映出人的前世今生，你或许是看到了你的前世……”
雪柔默然半晌，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见张羽望着那石头，却是眼神清澄，不由疑惑。“公子为何你看这石头没事？”
她见张羽摇头道：“我也不知。”
张羽皱眉，他望向这石头，却是什么也看不到。按理说，任何人都会从这石头上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他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不去想这些，只道：“走吧，过了这桥，便是三途河。”
雪柔刚想起步，却又停下了脚步，她静静伫立半晌，忽而道：“公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张羽凝神听去，似是从桥上听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这叹息声此起彼伏，不似一人发出。他想了想道：“走在奈何桥上时，是一个人最后拥有今世记忆的时候。这一刻，很多人还执着于前世未了的意愿，却又深深明白这些意愿终将无法实现，就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或许这也是这座桥名为奈何桥的原因吧。”
二人走上桥来，如此沿着桥走了半晌，却是始终没有见到桥的尽头。雪柔越走心中越是疑惑。“这桥竟是比想象的要难走。”
张羽亦是心中不明所以。他对于这鬼界也是头一遭来，虽在琼霞派从派中的书籍上了解些鬼界的事，但如今看来，那些书中记载的，不过是皮毛罢了。
“二位，你们也与我一样，是在这等人的吗？”
一个女人声音悠悠传来，雪柔四下张望，这桥上哪有什么女人。张羽眉头微皱，他一转身，一个白衫女子，正立在他们身前。这女子发髻高高盘起，仪态端庄。
她与张羽对视一眼。“少年郎，你也是在等人吗。”
张羽看向女子空洞的眼眸，知她与自己不同，是鬼非人。他摇头道：“我在这，并无可等的人。”
女子听了他的答案，似乎并不感到失望。“是吗，如此便好了。”
她缓缓转过身去，屹立在桥廊一侧，双眼望向桥下滔滔河水，再不言语。雪柔见女子身影凄凉，不由上前两步。“你在这里，有等的人吗？”
女子没有去看她，只是颔首道：“有的。他答应说要来得。”
她幽幽道：“我已经等了两百年了，为何他还没有来。”
雪柔一惊，两百年，足够一个人轮回两三次了……张羽缓缓道：“姑娘还是早些轮回的好……”
他没有明说，恐怕她要等的人，早就去轮回了。这桥上每日都有无数的鬼魂经过，恐怕，他们早已错过……
女子摇头道：“我答应他的，等不到他，我们谁也不会先走。”
张羽语气中带了丝黯然。“人已死，又何必再执着。从今往后，他是他，你是你，一世的缘分，到得这，也就尽了。”
女子蓦地转过身来，空洞的眼眸燃气一丝莫名的情绪。“少年郎，你今年多大了。”
张羽看着她。“十七。”
女子喃喃道：“十七……你……可有爱着的人？”
张羽微怔，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当下颔首道：“有。”
女子的眼光不禁瞥向雪柔。“你们一定很幸福吧。”
雪柔被她看得有些羞涩，却是微微摇头。“你误会了。”
张羽亦道：“她已经去世了……”
女子沉默半晌。“你是来找她的吗？还是……她也在这等着你？”
张羽摇头。“我希望，她已经去轮回了。”
女子眼中忽的闪过一丝怒意，声音蓦地寒了几分。“你不爱她！”
张羽缓缓摇头。“我爱她。”
他看向女子。“但我更希望她能踏上新的旅途，不要为我……再受半点委屈……”
他合上眼眸，紧抿着嘴唇，冷漠的面上终于闪过一丝痛色。“我没有保护好她……便是她死了……我连她的尸首都寻不到……我只求她快些轮回，忘掉这一世的一切，下一世……遇上一个好人，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也许会生一两个孩子……这是我唯一奢求的了。”
雪柔不由眼神中闪过一抹黯然，她不禁开始羡慕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来。这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这个冷漠的少年，在提及她时，眼中再没有了其他。
女子幽幽道：“可那又怎样，那个人，终究不是你了。”
张羽睁开眼眸。“可我会为她高兴。如你这般，莫非他见了，会安心吗？他会希望你这样吗？”
他看着女子。“你是选择心怀对他的执念在这化为一丝怨灵，永沉河中，永不轮回。还是选择怀着对你们曾经一起的那些时光的感恩，踏入轮回，去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他不待女子开口，便道：“你根本没得选。你若真的爱他，就该明白，爱不该是束缚，而是自由。”
雪柔在旁听了半晌，亦是颔首道：“便是你真的等着他了，你们始终还是要再轮回的。若是你们缘分未了，也许……下一世，你还会再遇见他呢？不管如何，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女子再没说话，只听她轻轻叹息一声，转过身去，往过桥的方向走去。
雪柔含笑道：“公子，她似乎放开了。”
张羽尚未答话，却听一个声音带着几丝沧然道：“两百年的等候，岂是如此容易放开的。”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桥边，一白发老妪正端坐木凳之上。她手中端着一碗黄汤，饶有兴趣的看着张羽与雪柔。“这奈何桥可长着呢，她不知要走多久，不过她既然选择开始走了，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她终将会慢慢放下的。”
雪柔疑道：“老人家，你是？”
老妪一笑。“你们凡人，都叫我孟婆。”
张羽和雪柔均是一惊，这个不起眼的老人，竟就是孟婆。
孟婆道：“你们很不错。解了这些执迷魂魄的心结，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
张羽见她神情慵懒，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不由道：“你难道不用给这些魂魄灌下孟婆汤吗？”
他指着成批走在桥上的鬼魂，心中充满了疑惑。
孟婆却是微微一笑。“他们若是真的放下了，便会自来要汤。若是放不下，便如你们之前见着的那女鬼，她停在桥边一停就是两百年，我便是给她灌下了，又有何用？”
她顿了顿。“不过她既然开始走这桥了，她就终会看开的。”
张羽不由道：“那你可知道这桥如何下去？我们想要去三途河。”
孟婆笑道：“那个容易，我送你们一程便是。”
雪柔道：“我有个疑问，不知老人家可否回答。”
孟婆道：“看你这女娃心地善良，便问吧。”
雪柔道：“这奈何桥横跨三途河上，过了这奈何桥，不也就等于过了三途河？为何还有引渡一说？”
孟婆道：“三途河有许多分支，这不过是三途河其中的分支之一罢了，你们最常说的忘川，便也是三途河的分支之一。”
雪柔躬身道：“谢老人家。”
孟婆摇摇头。“你们既非阴间人，快些办完事离去吧，在这儿待久了，终归不好。”
她缓缓挥手，张羽与雪柔的身子被一道阴风，吹得立时离开了桥面。
送走二人后，孟婆眼光犹自凝在那个黑衣少年身上，喃喃道：“真是奇怪……竟比一般人多出一魂一魄……”
张羽和雪柔的身子被这阵阴风吹得缓缓飘落在地面。落脚处泥土潮湿，空气中泛着阵阵腥气，却是到了这三途河岸。
“二位，是要过河么……”
岸边，飘来一叶小舟，舟上人头戴斗笠，遮住了面庞。他提着一盏明黄的油灯，照亮了这漆黑的河面。
雪柔看向那人，摇头一笑。“谢谢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人并未就此离去，而是伫立在舟上，眼光仿佛在打量着雪柔。“若是要寻人，只需将脸对着这三途河，河中自会浮现你要找的人的面貌。”
雪柔道：“谢谢。”
这人微微摇头，正要转身离去，忽听雪柔道：“等等……”
她忽的快步走向这人，一步跨向小舟。张羽突然见她如此，心中一惊，一步来到小舟旁，生怕她有什么不测。要知这三途河下尽是怨灵，她若不慎跌入河中，那当真是十死无生。
雪柔此刻却是没想到那么多，她心中莫名的一阵悸动，心脏跳的厉害。
她看着这戴着斗笠的人道：“你把斗笠脱下来……”
这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雪柔深吸口气。“我总觉得，我认识你……”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摘下他的斗笠，却见他缓缓退后一步，手中落了个空。
二人如此僵持半晌，只听这人微微笑道：“蝶儿，这些年，可好。”
他缓缓卸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来。
张羽和雪柔均是大惊失色，这人，不正是唐蝶前世的恋人，方朝云。
他看着雪柔，眼中有着说不尽的柔情。“你又何必来此呢……”
雪柔沉默半晌，她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真的见到眼前这人，她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绝命谷……救我的人，是你？”
她看着方朝云的脸庞，似乎想将他的面貌刻进心里。
方朝云微笑道：“是我。”
雪柔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她看向四周，这老大的三途河，便只有他一个引渡人。“那个没有喝下孟婆汤，被罚到这里引渡一万阴灵才可投胎的，也是你……”
他面上闪过一丝诧色，似乎不明白为何雪柔连这个都知道。殊不知只是那黑白双煞无意间说出，而雪柔心思紧密，一猜即中罢了。
“为什么……不去投胎呢……”
她看着方朝云，说的话显得很没有底气，想劝他放下过往，往轮回去。可她，有什么资格呢？
方朝云道：“你来鬼界，便是为了这个吗？”
雪柔盯着他温柔的眼眸，颔首道：“是的。”
方朝云笑了笑。“你是替唐蝶了心愿来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