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洋微怔，又听雪柔缓缓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究竟我就是她，还是我不是她。但我只知道，你不该再被仇恨淹没了自己……”
周洋凄厉一笑。“你也有资格说我！那时的你，莫非不是被仇恨淹没了自己！”
雪柔看着他，颔首道：“所以唐蝶付出了代价。”
周洋厉声道：“远远不够！为何她能转世，为何她能如今完好无损的站在我身前！”
雪柔黯然道：“那你要她如何呢？”
周洋道：“我要你与我在一起，在这阴间，生生世世，永远被仇恨惩罚与束缚！”
雪柔看向周洋。“所以，只要我死在你面前，你的怨恨与不甘都可以得到解脱？”
周洋厉声道：“不错！”
鲜血从雪柔小腹中流出，匕首深深刺入她的身体里。这一下来的极快，便是张羽也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周洋身上，何曾想雪柔会如此……他一闪身，抱住就要瘫软在地的雪柔，摇头叹道：“你这是何必……”
雪柔看着张羽的脸庞，微微一笑。“这样……是不是还清了……”
张羽没有回答她，一指点在她眉心，赤红煞气缓缓流入她的体内。雪柔本要冰凉下去的身子，立时变得有了温度，那小腹上的鲜血，也暂时止住。
她摇头道：“公子你何必……”
张羽冷声道：“闭嘴！”
他从未如此的愤怒。他愤怒，因为她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他没有急着去拔出匕首，因他知道，一旦拔出匕首，鲜血再难止住。他扶着雪柔，冷冷看向周洋，对方却是怔立原地，脸上露出的神色，不知是悲伤还是惊讶。
“这就是你想要的？”
张羽冷冷发问。“你爱唐蝶，你恨她利用了你对她的爱。可你现在甚至都不敢承认这份爱！”
他冷声道：“你被仇恨占据了全部，你甚至看不清原来的自己，你甚至看不清眼前这人，并非唐蝶！”
周洋凄声道：“她就是唐蝶！”
张羽冷喝道：“唐蝶已死！你爱的那个人，你恨的那个人，已然死了！你比谁都清楚！”
周洋一怔，唐蝶早已死了，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却很少有人去接受它。无论是雪柔，方朝云，还是周洋，他们都没有看清这个事实。转世又如何？如今眼前的女子，始终不是唐蝶，可他们却都把她当做唐蝶。
张羽声音缓和了几分，也带了几分怅然。“为何不会放过自己，你曾经爱的人，恨的人，早都不在了。这一世，她该有不一样的生活，你也该有不同的生活……”
周洋惨笑道：“生活？我们都不配提这个字。”
张羽冷声道：“便真是上一世的错，定要这一世来还，也不该是这种方式！唐蝶她错了，她也付出了代价，失去挚爱，自尽墓前，带着无尽的愧疚与不甘一生一世的折磨着自己，莫非还不够么……什么错不能被原谅呢？”
周洋厉声道：“她杀了我家一百三十口人！”
张羽默然，双手的血腥，也许并不是死亡能洗清的。他的双手上，何尝不是满是鲜血？
“对不起……”
雪柔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些许哽咽。“真的对不起……”
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她是真的感到内疚与悲伤。眼泪滴落在地面，河面之上本声声不绝的哀嚎也渐渐淡去。
周洋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心底竟是浮现一丝暖意。却不知何年何月，眼前女子再度出现在他眼前，那眼角的一抹冷厉不知何时尽数化为了温婉与清柔。他缓缓闭上眼眸，张羽的话又在脑中响起。是啊，唐蝶已然不在了，他爱的那个唐蝶，他恨的那个唐蝶，终究是不在了……“人事已非……”
他缓缓开口，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张羽见他身上戾气去掉许多，沉声道：“你若想转世，我可帮你超度……”
周洋一摆手。“不必了。我如今身为罗刹，永生镇守地狱大门，再无法转世。”
他看了眼张羽，语气中略带讥讽。“你若有空这么关心别人，恐怕到时忽略了你最该关心的人。”
张羽听他话中有话，不由疑道：“何意？”
周洋道：“你体内，多了一魂一魄，莫非你自己不觉么？”
张羽面上露出震惊神色。“一魂一魄？”
他脑中有些片段在闪回，琼霞派，御剑峰……周洋道：“不知是谁，将自己的一魂一魄烙进你的魂魄中。嘿嘿……一魂一魄，永世相随……是怎样傻的人啊……”
他复又讥笑道：“不过可惜……缺了这一魂一魄，便是连阴间也来不了了，剩余的二魂六魄，只能消散在天地间。”
张羽脑中浮现那日的画面，御剑峰上，从林巧儿体内浮现的一道白光，先是映入自己眉心，继而飞向天际，消散不见……他只觉脑袋一阵剧痛。“师尊不是这么说的……师尊不是这么说的……”
他清楚记得当时清玄真人的话。“我听闻人死后七日之内尚还留有神识，想是巧儿姑娘临死前心中多有牵挂，最后一丝神识寄居体内，现下她的牵挂已了，神识散去。只是身死神灭，神识散去后，那肉身也消散了……”
张羽面上露出痛苦神色。“师尊明明是这么说的……”
周洋面露讥色。“谁知道呢，兴许是你的师尊骗了你。不过你应该感到庆幸，这一魂一魄映入了你的魂魄中，你的魂魄将比常人变得强大许多，即使受了伤，也会恢复的比常人快。”
张羽面色苍白，难怪他在绝命谷挨了谷轩一百拳，竟还一点事没有。他本以为是体内煞气缘故，却是因为……难怪他也同样被月魄剑气所伤，却能恢复的那么快……
“嘿嘿……那人必定是你极为重要的人吧，否则，谁会舍弃自己的一魂一魄，宁愿魂飞魄散，也要陪伴着你呢？”
“闭嘴！”
张羽周身赤红煞气大作，双眼一片血红。他一挥手中羲炎，赤红剑气立时让周洋惨叫一声，他受羲炎剑气所迫，身子化为一道黑烟。“嘿嘿……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与唐蝶……你欠别人的，可不比唐蝶少……你又该如何呢……”
他最后一句话，重重撞在张羽心上，他欠林巧儿，太多太多……本想着她转世后可以快乐的生活……可她连下一世都没有！
就为了自己……魂飞魄散……魂飞魄散……自己的想法多么可笑，说什么希望她下一世开开心心……说什么爱不该是束缚，而是自由……如今，他不就在束缚着她？
他一直都在束缚着她，便是她死了，都因为他，而不能去转世……
“为何，只有你，还活着……”脑中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张羽周身赤红煞气更盛。只听他大叫一声，叫声震耳欲聋，惊的三途河面之上又传来阵阵哀嚎。
雪柔看着癫狂力竭，昏迷在地的张羽。也觉小腹上剧烈的疼痛，她终是支撑不住，也昏厥了过去。
忽而一个飘渺的声音从河面上传来，盖过了从河底传来的经久不息的哀嚎。“生死离，忘川水……纵然相见不相识……徒奈何……”
歌声空灵，河底的哀嚎忽而又变得更加凄厉。似乎受这歌声所感，这河底数不尽的怨灵，也开始呼喊，徒奈何？
“你醒了？”一个空灵的女子声音在雪柔耳畔响起。她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周遭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你最好别乱动的好，若是伤口开裂，我懒得再去缝了。”雪柔床侧，坐着一黑衫女子，淡雅秀逸，容色绝佳。雪柔看向女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羡之色，论及面貌，她本不输这眼前女子，但对方身上的气质，却是她及不上的。似雪柔这等女子尚且为这女子身上的气质所羡慕，更何况男子呢？想到这，她的眼光不由瞥见一黑衣少年，正颓然坐在屋角一侧，垂着头，不知死活。
“他没死。”女子似乎感到雪柔眼中的一抹担心，淡淡道。
雪柔道：“多谢姐姐相救，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韩蓉。”
雪柔将这名字在心中默念两声，眼光又不由飘向张羽。
“你很在乎他。”韩蓉看着雪柔温婉的眼眸，淡淡道。
“不……不是……”雪柔似乎很惊慌，想要否认，却又不知这违心话该如何说。
韩蓉不理会她的惊慌，兀自道：“可他心里没有你。”雪柔沉默，她知道，如今听人说来，却还是感到难受。
她目光凝在张羽身上，轻声道：“他……到底怎么了……”
韩蓉道：“心病。”
雪柔微怔。“心病？”
三途河岸的场景再度在眼前浮现，她只记得失去意识前，周洋与张羽说什么，一魂一魄，永世相随……“一魂一魄，永世相随……”她喃喃道，似是想起了什么。
“魂飞魄散……”她眼中闪过一抹恍然，总算是想了起来。
韩蓉缓缓起身。“你既也是学医的，便替他看看吧，兴许，他还有救。”说罢，她推门而出，也不知去了哪里。
雪柔打量屋子四周，这屋子虽不大，却也算整洁。她和着衣衫，走到张羽身边。说也奇怪，她原先刺自己的一刀，刺得极深，按说即使被这女子所救，捡回一条命，也不该这么快的就能自由行动。可如今她却感觉不到伤口处一丝的疼痛，行动也与常人无异。
现下她却没心思细想，摇了摇张羽的身子。“公子……”没人回应，但见张羽蓦地睁开眼来，一双眸子再无了早先的冷漠与清澄，而是一片血红色，宛若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雪柔惊的一步退去，她心中怕极了，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还是重新走到张羽身边，她已看出，张羽早失去了意识。她缓缓搭上张羽的脉搏，脉象平和，并无什么大碍……雪柔心中更加好奇了，那究竟为何他会如此昏睡过去，失去意识？还有这血红双眸，他曾在绝命谷似乎见过，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么张羽现在究竟是怎么了？他只觉自己身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事物，包括他自己。周遭无数的声音在耳畔交错响起。“嘿嘿……一魂一魄，永世相随……是怎样傻的人啊……”
“不过可惜……缺了这一魂一魄，便是连阴间也来不了了，剩余的二魂六魄，只能消散在天地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