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他叫做大哥的人面相平平,头戴斗笠,一身麻布衣,倒似是个渔翁,他看了眼壮汉一眼道:“主公自有计较,你我听令便是。”
壮汉活动了下肩膀道:“他奶奶的,憋了几个月没打仗了,闷的慌。”
渔翁瞥了他一眼道:“我听闻此次朝廷领军的是大将军李旬,你莫要太轻敌了。”
壮汉冷哼一声。“管他们什么旬,我一拳下去,保准他化为肉泥。”
他话音刚落,张羽便走到二人身边,微微拱手。“二位,你们适才所说这江北大营的统军将领是谁?”
那壮汉瞥了他一眼,见只是个瘦弱少年,不由眼中带有几分不屑。“小子,你问这个作甚?”
张羽道:“若是二位知晓,还望告知。”
那渔翁见张羽年纪虽轻,气度却是不凡,和声道:“小兄弟,听闻此次江北三万的驻军,统军的是朝廷大将军李旬。”张羽颔首。“多谢。”
他径自结了帐,出了客栈。张羽走后,那壮汉道:“大哥,你也忒多嘴。那小子只要问,你便告诉他吗?”
渔翁摇了摇头,兀自斟了口酒道:“出门在外,与人个方便罢了。”
江北,张羽是知道的,那在金陵北边,要横跨长江。他心道:“朝廷既然派三万人马驻扎江北,意图便是虎视江南,给叛军已震慑。那李旬多半真的在江北大营中。”
他一念及此,再不停留,单手一招,羲炎出鞘,足踏羲炎,赤色光芒划过长空,御剑朝金陵去了。张羽御剑而落,几经辗转,终是来到长江边。他本可一路御剑直跨长江,但他怕引起隔岸朝廷军队的注意,是故早早的步行来此。
他望着浩浩江水,本想寻个渔家渡江,但却发现两岸空空,唯有无数朝廷军旗横插在长江对岸,随着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张羽再没想到这儿竟是连一个渡船的都没有,他望着滚滚江水,一时发起愁来。他并非不能过江,但看此情形,朝廷在对岸严密布防,自己贸然闯进去,非但找不到李旬,反而会立刻被射成刺猬。心中微微沉吟,虽是想到一个法子,但他却犹豫起来。
半晌,他终是缓缓取剑,腾空而起,却是转了个方向,往彭城而去了。
彭城太守府,宸渊兀自在后院弹琴。宁萱静静坐在他身侧,面含微笑,她身前正煮着一壶茶。茶水沸腾,许是开了。宁萱轻轻提起茶壶,小小倒了一杯,放在宸渊身前。
宸渊停止弹奏,微笑道:“萱儿,你最近怎么总爱煮茶?”
宁萱看着他,柔声道:“怎么,你不爱喝?”
宸渊将那茶杯缓缓举起,轻轻抿了一口,语气中颇有敬佩之意。“你这煮茶的造诣,倒是越来越高了。”
宁萱笑着坐在他身边。“你倒是越会哄人开心了。”
他们正说笑间,却听一名兵士疾步走来,躬身道:“主公,府外有人求见。”
宸渊道:“什么人?”
那兵士道:“来人自称叫张羽。”
宸渊与宁萱对视一眼,随即他挥手道:“请他进来。”
张羽随着兵士一路穿过正厅,来到后院,他站在隔着老远便看见一白衣长袍的男子,风度翩翩,身旁正做着一位俏丽女子。宸渊见得张羽,眼中却是颇有惊讶之感,数个月不见,眼前少年倒是变化许多。不光是看上去更消瘦了些,而是眼前的张羽,比之前更多了一些莫名的东西,但要他详细说来,他也说不明白。他只觉眼前少年比之以往,锋芒之意较减,更是多了几分稳重。
宸渊笑道:“张公子,许久不见,今日怎有闲空来我这了?”
张羽道:“此次来,是有求于你。”
宸渊微微一怔,他对张羽性格太过了解,他竟会求自己,所求之事,定是十分重要。宸渊也不忙着拒绝,笑道:“且说来听听。”
张羽沉默片刻道:“我需要你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往江北。”
宸渊闻言,微笑道:“不是我不帮助公子。只是现在长江沿岸已均被朝廷戒严,莫说一个人,便是连一只鸟也飞不过去。”
张羽颔首。“我去看过了。但以你的本事,我想这并不难。”
宸渊摇头失笑。“公子高看在下了。”
张羽也并不觉失望,只淡淡道:“我或可助你破那江北三万敌军。”
他此言一出,宸渊面上笑容微敛,宁萱本倒着茶的身子亦是微微一震。
张羽看向宸渊道:“那三万敌军想必让你十分头痛吧。”
宸渊微微笑道:“哦?”
张羽道:“这三万人盘踞江北,虎视江南,若你发兵北上讨伐京都,他们便可从你后发偷袭,若你发兵过江灭了这三万人,从邺城北方便会立时派兵攻你都城彭城。无论你怎么,都是首尾难顾之势,而况那江北又有长江天堑,更是易守难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你现在该是如坐针毡吧。”
宸渊默然。张羽的话一点没错,朝廷从西边绕道千里给江北增派三万援军,让这他本欲最后取下的江北成了一块难咬的骨头。非但如此,这三万人进可攻,退可守,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如此僵持下去,他必然处于极其劣势。他看向张羽道:“即便将你送去江北,你便有法子以一敌万了?如你所说,我不可能发兵攻打江北的。”
张羽道:“若我取了江北统军将领,李旬的首级,那三万敌军,你还放在心上吗?”
宸渊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此言当真?”
张羽道:“我犯不着骗你。”
他复又道:“你只需将我送过江就可,即便我失败,你也没有任何损失。”
宸渊斟酌半晌,颔首道:“此事易办。”
他看了眼宁萱,宁萱微微笑道:“张公子,若是不嫌弃,便由小女告诉你过江之法。”
张羽道:“愿闻其详。”
宁萱笑道:“长江沿岸虽然防备极严,但江北孤地一块,三万人以及那里百姓的供给物资,还是要由金陵这里补足。”
张羽微微皱眉道:“那么你们只消断了他们的供给,三万人岂非不攻自破?”
宁萱摇头,笑了笑,笑容清丽。“那可不行,这样只会让那里的百姓与朝廷军队同仇敌忾,而况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一旦失了人心,我们也就不攻自破了。”
张羽微微颔首,又听宁萱道:“每个月的头三天与最后三天,便是江北百姓来金陵采购物资的时候,届时会有无数的船只来往于长江江畔,公子只需化作寻常客商,便可轻易过江了。”
张羽道:“他们莫非就不怕你们将士兵混于百姓中,偷渡过江?”
宁萱苦笑道:“来往船只会严密检查,军器根本带不过去,就算人零零散散的过去了,又能如何呢?”
宸渊接道:“公子此去有几分把握?”
张羽想了想道:“四五成吧。”
宸渊微微皱眉道:“那李旬本事不低,公子……”
张羽摇头道:“无妨。”
宸渊道:“再过四天便是运输物资之日,那时便由萱儿领着你去吧。”
张羽微微颔首,正要离去,忽听宸渊道:“公子,你两次前来,我均未瞧见胭脂姑娘,不知她可好?”
张羽默然道:“她过世了。”
说罢,再不逗留。宸渊面上微微一惊,继而缓缓摇头,轻叹一声,复又缓缓拨动琴弦,只是琴声中已然多了几分萧索之意。
四日后,张羽被宁萱引着往长江江畔走去。
二人初进金陵城门,宁萱便笑道:“张公子,这金陵城景好人好物好,若是有空暇可定要好好玩一遭的。”
张羽微微颔首,早些时候他与凌灵来过此地,也是在此碰上了林巧儿,心中对于宁萱的话倒是十分认同。二人一边走着,张羽道:“为何此次在彭城没有见到王大哥?”
宁萱微怔,随即恍然一笑。“你说的是王郎吧?”
张羽道:“他此番不在彭城么?”
宁萱道:“他就在这金陵呢!”
张羽颇感惊讶。
宁萱道:“江北三万敌军虎视,王大哥他自己不放心,亲率两万军士驻进金陵,与那江北城对峙之势。”
张羽闻言道:“有他在,宸渊至少可高枕无忧十年。”
宁萱闻言,眉眼间带着一丝犹豫,她看向张羽,小心问道:“公子,与宸渊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张羽摇头道:“没有。”
宁萱娥眉微蹙道:“我见公子对他颇有敌意……其实他……”
张羽打断道:“只是他做的一些事我无法认同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宁姑娘尽可放心,在下此次前来,只盼手刃仇人。不会与宸渊起什么冲突。”
宁萱闻言,心中稍安,此时二人已走到江畔,张羽四下望去,此时船只三三两两,倒是比那日多了许多。
宁萱笑道:“公子还随我来。”
他们二人走到一只渔船边,宁萱对着一粗壮大汉一指张羽,笑道:“四爷,这位是新来的北方客商,想往江北谈桩生意,还望行个方便。”
那叫四爷的人目光看都没看张羽,一双小眼只是不停的在宁萱身上打量,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意。
宁萱却似恍然未觉,嫣然笑道:“四爷,您若不愿……”
她尚未说完,那四爷伸出一只手来,似是要握住宁萱白皙柔软的小手,却被宁萱轻笑着避了过去。
他也不在意,终是瞥了张羽一眼,鼻子里发出个哼声道:“既是宁小姐亲自来说,小子,便宜你了。”
张羽缓步上前,却被这人一把拦住。他看了眼张羽背后的古剑道:“小子,不太懂规矩吧?”
张羽想到宁萱所说,过江的客商或是百姓均不得携带兵刃,但羲炎若是卸下,他如何能安心交予别人保管?
宁萱见状,急忙上前几步,笑道:“四爷,你看他一个少年人,这么小走南闯北的,有个兵刃傍身总归心中安分些。”
这壮汉此次却是很严肃的摇了摇头道:“宁小姐,莫说我华老四不给你颜面,规矩你是知道的,若是他被查了出来,非但他人头落地,便是我,也性命难保。”
宁萱却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灿灿的金子,成色十足,放入壮汉手中。“四爷,就这么一个大点儿的人,您神通广大,难道还没有办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