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虹朝那份材料瞟了一眼，说：“写都写了，还有什么可报告的。”
辜有为不觉怔了一下，问道：“是不是为这件事不高兴呀！”
骆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给辜有为倒了一杯水，埋怨道：“有为呀！你叫我说什么好呢？谁不知道农民负担重，谁不知道农村工作难，谁不知道农业有危险，你出这个风头干什么？”
辜有为听后，立即站起来问道：“什么？你说我出风头？”
骆虹见辜有为激动起来，便改变了口气说：“不是我说你出风头，是有人认为你出风头。”
辜有为在县委农工部干了五年，就跟分管农业的骆虹打了五年交道，两人除了在工作上配合默契外，在个人感情上也是很好的。因此，辜有为对骆虹的话并不反感。
骆虹一把将辜有为按到位子上：“我的老兄啊！你把娄子捅大了。”
辜有为不以为然地说：“我捅什么娄子，我实事求是地向中央反映情况，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涉及某个人。”
骆虹用手指了指对面，说：“人家会这么想吗？下个月市里就要开人代会了，人家可是已经内定好要去当副市长的呀！你这一封信虽说不是说他颜某人的什么，但毕竟是反映的荆南的问题呀！切肉连着皮哩！”
“我去跟他把话说清楚，我并没有打他小报告的意思，我只想让中央了解农村的实际情况后，尽快调整政策，让农民的日子好起来。”辜有为说。
骆虹摆了摆头，说：“你以为这是解释得清楚的吗？”
辜有为：“信不信由他，话我还得说。”
骆虹朝辜有为挥了挥手，说：“行。你去吧！”
辜有为没有料到，县委书记颜向东对于他的到来，竟然如此的热情。见辜有为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颜向东连忙迎了上去，握住他的手说：“啊！有为同志呀！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跟你打电话的。”说着，便吩咐秘书小项拿出珍藏已久的武夷山“大红袍”，亲自给辜有为泡了杯茶笑着说：“我知道你喜欢喝茶，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捎来的，据说，武夷山上能产这种茶的就只有一棵树，产量有限，因此价格就不菲。你尝尝看怎么样？”
辜有为尝了一口，说道：“不错，确实名不虚传。”
颜向东转过头去对秘书说：“小项，把那盒茶叶拿来让辜书记带回去喝。”
辜有为连忙推辞道：“不行不行，还是书记自己留着用。”
颜向东说：“拿去吧！我这还有一盒。”
见再推辞就有些不恭了，辜有为便只好收下。
“我来给书记作检讨。”辜有为试探着说。
“为什么事作检讨？”颜向东故作不解地问。
辜有为：“我向中央写信反映农民负担和党在农村的政策问题，没有及时向您报告。”
“哦——哦，原来是这样？向党的组织乃至中央写信，是每个党员的权力，你没有必要向我报告。只是中央派的调查组来了以后，你应该告诉我一声，对于农民负担和党的农村政策，我也有很多话要讲，要对中央讲呀！”颜向东的话虽然讲得很平和，但辜有为听得出来带有明显的责备意思。
辜有为辩解道：“调查组来我也不知道，调查完了以后，他们才跟我见了一面。当时，我问要不要跟县委报告？他们说自有安排，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就走了。”
“好啦！别说这些了。现在是你给中央写信以后，引起了省委和市委的高度重视。作为对中央调查组的回应，昨天已经组成了一个省、市委联合调查组，不日将来荆南调查。同时，省委还决定：将荆南作为农村综合改革的试点，日后，还将派出一批熟悉农村工作，懂得党的农村政策的同志，来荆南指导改革试点。”颜向东说完，看了辜有为一眼。
辜有为连忙说：“那是好事嘛！借这个机会，我们可以解决一些问题。”
颜向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我也这样想。不过，目前荆南的情况你是了解的，多数乡镇的同志，恐怕是被动应付。真正像你这样有思想、肯动脑子的人少呀！”
辜有为警觉地：“您这是在批评我？”
颜向东立即将他的话打断：“不，我说的是内心话。其实，我也不是一个没有抱负的人，我曾经设想过许多改革的方案，但是，不敢出台。为什么？一是没有大环境，人家都按兵不动，你单兵独进，不是损兵就会折将。二是我担心有的同志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有可能将一个安宁、稳定的荆南拖入动荡不安之中。现在没有办法了，已经是逼上梁山啦！我想交给你一个任务，荆南的所有改革在你那里先行一步。”
辜有为最终明白了颜向东的苦心孤诣，这也是他早就料到了的事情。便平静地说道：“我愿意承担改革试点的任务，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可得答应我。”
“什么条件？”
“最终决策权。”
“可以。但是，你在三个月内必须得解决好几个问题。”
辜有为：“哪几个问题？”
“第一，将月牙河镇今年当年的负担压到上年人均纯收入的百分之五以内。第二，将所有的撂荒地承租出去，不能空一分地。第三，找出一条化解乡、村债务的有效办法来。”颜向东说过以后，严肃地看着他，那潜台词似乎是：你既然能给中央写信，你就应该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辜有为深知，他已经被颜向东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理解骆虹跟他说颜向东是个政客的含义。
文柏和何庆宝回到北京以后，一个星期内就将在月牙河镇调查的情况形成了报告，很快就呈送到了国务院领导的案头，报告写道：
按照中央领导同志和农业部领导的指示精神，我们于近日深入到荆南县月牙河镇进行了调查，调查中我们采用解剖麻雀的方式，走访了金银滩、陈家河、荷塘村，调查农户十八户，接触农民近百人；先后召开乡村干部座谈会五次；并单独与镇委书记辜有为同志进行过彻夜长谈。从我们调查的情况看，辜有为同志反映的农业、农民和农村的问题是实事求是的，情况的确严重，令人担忧。现将有关情况报告如下：
一、土地弃耕撂荒现象比较严重
月牙河镇共有四个管理区，辖三十八个行政村，四百一十五个村民小组，十万零一千八百六十人，其中农业人口九万四千五百人，一万零二百六十户农户，现有耕地面积十二万五千八百亩。
据春节后统计，全镇因无人承包而弃耕的面积有八万五千六百二十五亩，占总耕地面积的百分之六十八点一。对此，虽然镇政府采取以下措施：一是动员村组干部多承包。全镇村组干部主动多承包了两千五百六十五亩。二是通过招商引资的办法，引进客商前来月牙河镇发展水产养殖、种植连藕，租出承包地一万五千多亩。三是降低承包费，鼓励农民耕种。依靠这种办法，他们共解决了一万二千八百六十五亩。四是农户之间转包。通过上述措施，共解决撂荒地三万四千零三十亩。到三月底，仍有五万一千五百九十五亩无人承包，处于撂荒状态，占耕地面积的百分之四十一。
二、农村劳动力大量外流
据月牙河镇不完全统计，到三月底止，全镇外出人口四万五千八百六十五人，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五。今年比去年外出人口增加了一倍以上，且多数是青壮劳力。老百姓说：“留在家里的全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队。”意思指妇女、儿童和老人。
我们在该镇陈家河村调查时，陈家河五组陈晓强八十二岁的父亲去世后，出殡竟然连八个抬丧的人都凑不齐。
劳动力的大量外流，引起了农村劳动力短缺，影响了农业生产，甚至对防洪抗灾都造成了一定影响。
三、粮食价格低迷，种粮出现亏损
我们在月牙河镇了解到近几年乡里粮食保护价收购的情况是：一九九五年早稻、中稻和晚稻的保护价分别是六十元、八十元、八十二元；一九九七年的保护价分别是四十七元、五十四元、五十四元；一九九九年分别降至四十五元、四十七元、四十七元；现在的价格更低，早稻四十元左右、中稻三十九元左右、晚稻仅为三十三元，还没有人要。农民说：“现在卖一斤稻谷买不回一个包子。”
一方面粮食价格低迷，另一方面种粮成本却居高不下，多数农民种粮出现亏损。谷贱伤农，农民种粮积极性受到了严重挫伤。
四、农民负担沉重不堪
在月牙河镇，我们就农民负担问题进行了深入地调查。发现当地农民负担非常沉重，问题十分严重。
…………
这次在月牙河镇的调查使我们认识到，大面积的弃耕撂荒只是一种现象，它是当前农业和农村诸多矛盾的集中体现，它的背后反映出农村许多深层次的问题，这些问题必须采取坚决有效的政策措施加以解决。
不久，文柏打电话告诉辜有为说，中央领导在他们的调查报告上又作了重要批示。中央领导指出：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虽非全面情况，但问题在于我们往往把一些好的情况当做全面情况，而又误信基层干部的报喜，忽视问题的严重性。并说中央正在着手研究解决农村突出问题的办法。
辜有为听了文柏的话，顿时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没有想到一位农村基层干部的来信，竟然这样紧紧揪着中央领导的心，他更没有想到中央这么快即将着手解决这些问题，农民有了盼头，农村有了希望。想到这些，他为自己的勇敢行为深感骄傲。
于是，他推开办公室临清水河的窗子，对着辽阔的原野大声喊道：“农民兄弟们，父老乡亲们，我们有希望啦！”那洪亮的声音，随着阵阵清风远远地传播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