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晚,清风习习,清水河畔,蛙声如鼓。
国务院调查组的两位处长在月牙河镇深入调查了五天,完成预定工作任务之后,两位处长与辜有为作了一次彻夜长谈。
在紧靠清水河边的镇政府招待所里,两位处长边给辜有为让座边说:“这次到荆南调查,在月牙河镇跑了五天,给你们添麻烦啦!”
“二位辛苦了,不知道你们看过以后,有何感受?”辜有为问。
文柏:“比你信中反映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了文柏的话,辜有为站起身给文柏和何庆宝倒了一杯水。
文柏接过水杯问道:“怎样才能让政策在地方上执行到位?譬如说农民负担政策、粮食价格政策等等。”
辜有为说:“我认为:首先,领导必须要有绝对权威,要做到政令畅通,不能让歪嘴和尚念歪了经。其次,政策要符合实际情况。”
“我们的乡镇干部多数都来自农村,村干部自己本身就是农民,为什么不善待农民呢?”文柏又问。
辜有为说:“这里面既有一个对农民的感情问题,也有一个行政环境问题。对干部的评价机制不完善,导致少数干部只重表面不重实际,只看领导脸色不顾群众利益。自然遭殃的就是农民。”
文柏:“嗯!你说得很深刻。那么,你在信中说农业真危险,危险在哪里?”
“我认为农业的危险,主要来自外部。目前,农业效益过低,导致农村多种资源向非农业过度转移,这将会影响农业的发展。其次,农业产业结构的调整,外部环境不好,我国即将加入世贸组织,给我国农业的保护期只有五年,所以,农业面临着严峻挑战。另外,城市吸纳农村劳动力的能力在减弱,乡镇企业在萎缩,农产品价格低,工农业产品的剪刀差越来越大,农民如何实现增收,需要认真探索。”辜有为说。
“你认为当前农村改革应该如何进行?”文柏问。
辜有为:“我认为农村改革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应该由单一的土地流转制度和税费改革向综合配套推进。土地承包要延期、要完善,同时,要建立符合中国国情的流转制度,逐步探索家庭承包为主,适度规模经营的双层经营途径。费改税是规范农村各项收费,保护农民利益的一项重大措施,但不是根本措施,根本措施是取消农业税。”
文柏看了他一眼,现出惊疑的神色:“你是这样想的?”
辜有为:“我认为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增强,中央政府是有能力实施这项改革的。”
文柏肯定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农村综合配套改革是什么意思?”
“我想农村综合配套改革,一方面在行政管理体制上要实行‘减官、减灶、减员’,现在农村问题这么突出,我认为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吃老百姓的人太多了。西汉民与官的比例是七千九百四十五比一,清末是九百一十一比一,而我们现在却是四十比一。不减不行。一个乡镇政府没有必要搞成‘四大家’领导,可以搞交叉任职,严格按照所辖人口,核定干部编制。乡镇里面的七站八所,有些单位可以进行整合,有一个单位灶头冒烟,老百姓就多一份负担。十几顶‘大檐帽’,对付一顶‘破草帽’,老百姓确实受不了。另一方面,要加快城镇化发展速度,特别是小城镇建设,为农村劳动力转移提供条件。同时,还应对户籍管理和九年义务教育实施改革。”辜有为说。
“你对国家的农业政策有何建议?”
辜有为:“中央要加大农业计划和政策的保护范围以及对农村、农业、农民的保护力度。我们的专家要从宏观上把握整个社会对农业资源的需求,从而确定农业生产的规模。要制定区域种植计划,减少大宗农产品种植面积。要搞好农业的生态保护,增加北部、西部的植被面积。制订粮食对口调援计划,做到产粮区粮食有市场,退耕还林、还牧、还渔地区有粮食供应。要强化粮棉保护价收购,保护农民生产积极性。要制定支农贴息贷款政策。要促进土地有序,有偿流转,加快农村劳力向二、三产业转移。要用发行国债的方式帮助乡村化解债务,然后再逐年还债。还可以适度通货膨胀提高农产品价格。”
听了辜有为对农业和农村工作的这番宏论,辜有为的形象在两位处长的心中逐渐地变得高大起来,他们面对这位处江湖之远却能够胸怀天下的基层干部,敬佩之情不觉油然而生。文柏站起来,推开临河的窗户,顿时一阵清风扑面而来,那如鼓的蛙声打破了乡间夜晚的宁静,给人春天已至的信息。他深情地望着辜有为问:“你给中央写信就不怕地方领导怪罪你吗?”
辜有为和文柏并排伏在窗口,望着远处闪烁着的灯光,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是打的小报告,我想各级领导应该有这个胸怀,他们会理解我的。”
文柏一把抱住了辜有为,激动地说:“我们支持你,中央领导也一定会支持你,大胆改革,勇敢地往前走,前途一定是光明的。我们会再来的。”
辜有为感觉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这股暖流让他意识到他的背后有党和人民的支持,他变得信心百倍,激情满怀。于是,他禁不住激动地哭了,哭得泪流满面。
中央派人到月牙河镇调查农民负担和农村政策落实情况的消息,最终不胫而走,还是传开了。听见这个消息,荆南县委书记颜向东觉得非常恼火。他深知农民负担问题是个敏感问题,这一下捅到中央去了,荆南肯定会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搞得好顺风扯帆,也许可能成为好的典型,搞得不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再说,这个事情正出在他即将调任古城市副市长的关键时刻,对他极为不利。想到这些,他在心里对辜有为切齿痛恨地骂了句:想出风头往后有你的好果子吃。悔恨当初就不该派他到月牙河镇去。
正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一接听竟是古城市委书记江正帆打来的。
颜向东立即在电话里笑着说:“江书记,您好!有什么指示?”
“昨天省里一位领导给我打来了电话,给我通报了辜有为向中央领导写信的情况。说中央领导非常重视,政治局和国务院有多位领导都作了批示,农业部和国务院农村政策研究室也将派人下来调查。”电话里传来江正帆低沉的声音。
颜向东:“中央派来的调查人员已经到过荆南了,现在只怕已经回北京啦!”
江正帆严肃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我们也不知道,是调查组走后才听说的。”颜向东答。
江正帆:“荆南这一下娄子捅大了,省里这位领导责备我们不该搞这样的人去当乡镇书记。”
颜向东立即检讨道:“我也正后悔哩!谁知道辜有为是这样一个人呢?”
江正帆说:“现在悔也没有用了,你得想办法救火,不然的话火要上房啦!”
“是。请您放心,我们马上研究措施后再向您汇报。”颜向东说。
江正帆提示道:“要慎重考虑、周密部署。”
颜向东连声说:“我知道此举事关荆南、古城乃至全省的大局,我们荆南自己捅的娄子我们自己补。”
“同时,也关系到你的政治前途。下个月人代会就要开了,你得有个圆满的交待呀!”江正帆的话令颜向东有些坐立不安。他变得吞吞吐吐地向江正帆问计:“您有什么锦囊妙计?”
“顺风扯帆,李代桃僵。”江正帆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完就挂了机。颜向东望着传来蜂音的手机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关了机。顺手扯过一张纸,用笔写下了八个字:顺风扯帆,李代桃僵。写完之后,面对这八个字沉思起来。
骆虹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双眼布满了血丝,看得出那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所引起的。
昨天晚上,颜向东把他叫到办公室,向他通报了辜有为向中央写信的情况,末了埋怨道:真不该听你的话,让他再回到月牙河镇去。
听了颜向东的话,骆虹心里好不是滋味。他在心底说:我也只是提了个建议,去不去还不是你书记一句话,怎么能怪我呢?口里却说道:我也是好心,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从颜向东那里回来,骆虹一夜未眠。他一方面对辜有为向中央写信的事不理解。你辜有为已经不年轻,是二十几年的正科级干部,政治上应该是成熟的。目前,农民负担状况,普天之下都是如此,难道就万人皆醉你独醒吗?另一方面,他对辜有为目前的处境以及今后如何在官场上混下去,极为担忧。他在心底说,你也不想想,你这封信一写,得罪的是全省、全古城市和荆南县的政要啊!如今谁不爱听好话,你却把娄子捅到中央去了,让大家颜面扫地,或许有的还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你得罪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利益集团呀!他们能让你有安稳日子过吗?再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敢于仗义执言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由于没有休息好,骆虹看了一会儿文件就觉得眼皮沉沉地睁不开。索性将文件夹推到一边,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恰在这时,辜有为一脚跨进了办公室,骆虹抬起眼皮朝他看了看,并没理会,仍自顾自地抽着烟。
辜有为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于是,先开口问道:“怎么有些不高兴?”
“高兴得起来吗?”骆虹仍然坐着没动。
辜有为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道:“我是来向县委报告我向中央写信,反映农民负担问题的事情的。”说着,将一份中央领导作满批示的复印件,摆放到骆虹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