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真的累了,我衣服也没换,倒在床上几乎是即刻入睡。睡梦中,没有乱七八糟的阴谋和算计,没有小少爷螭吻,仿佛回到过往的日子,平和,宁静。
如果没有萧家宿命的负担,或许我会一直守着爷爷留下的铺子过下去,然后遇见一个对的人,结婚,过着普通人家的日子直到死去。然而,现在这些都成了空谈。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中似乎有人进了房间。感觉那人用手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然后就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房门大开,直到一阵冷风将我吹醒,我这才意识到太阳已经下山了。由于是刚睡醒,挣扎了好几下我才爬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按开房间的灯,见床头柜处放了一杯水和一张纸条。
水还余有温度,看来留纸条的人走了不久。纸条上的字刚劲有力,但可能是写得比较匆忙,略有些潦草。那上面写道:
“醒了以后,到书房找我。走过字画廊便是书房。”
我从窗口往出望了一下,不远处有个亮灯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于是匆匆披上一件白色外套,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只见黎司云站在房间中央的桌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如同桌布一般的地图。我刻意咳嗽一声,示意他我进来了。他并不抬头,只是冲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走至他身旁,也看了一眼那张半手绘的地图,问道:“这是什么?”
“听说过‘江湖’上的几个名门世家吗?这是他们的势利分布图。”黎司云指着地图向我介绍道:“江南附近一带大部分是我家控制的,逸品楼更是在全国很多地方有分店,而长江以北基本是仇家的天下。当然江南这边还有两家势均力敌的,分别是黄家和宋家,他们两家如果合起来,我黎家也只是占一丁点的优势。这边,珠三角附近,几乎是整个广东,都是苏家控制下的。而这几家也就是这十二个世家中势力比较大的。”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笔,圈上了“苏”和“仇”两个字,继续分析道:“他们两家十年前有过一次联姻,生意上的合作也不少,最近看来是觉得势力足够了,有些不安分,估计是该有一场大的行动。放出白玉桃子的消息除了要引萧家出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逼他们行动——总之最好是完全在我的掌控内进行,否则变数一多就很危险了。”
我不解道:“既然苏家和仇家能联合,你黎家怎么不找另外的几家联合起来,起个牵制的作用?这样不是也能达到目的吗?”
黎司云叹道:“没这么简单。而且,现在不同几十年前,几个世家的关系都有了些很微妙的变化,一旦有大的变动,包括整个古玩市场在内,都会失衡,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变数越多越难把握。”
我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把头扭向另一边。看来,他还是瞒了我一些事情。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哦,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刚刚吩咐了几个人,放了点假消息出去。至于效果怎样……等下我带你去逛逛这边的比较有特色的地方吧。”黎司云收起地图,给了我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拜托你一件事,这个白玉狐坠你帮我保管一下,等下逛的时候戴上就好。既然来了,你也牺牲一下吧。”
我听得一头雾水。他递过来什么东西,我也是下意识地接了。
然后黎司云一直催我戴上,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照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我反复追问他为什么,他却东拉西扯给我糊弄过去,然后带着我到外面吃了晚餐,兜兜转转走了好几条所谓的老街,逛过了夜市再吃个宵夜,回到宅子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极度疲倦之下,我已经没力气再问他什么东西了。大概这也是他要的结果。所以互道了晚安后,他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个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小少爷摇醒的。这没礼貌的小孩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提着我脖子上的串玉佩的红绳,给我拽了起来,勒得我几乎断气。小少爷才不管我清醒与否,直接惊叫起来:“白玉狐坠怎么到你这了?”
我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给他简单地解释了昨晚的事,又大致地讲了白玉狐坠到我手上的缘由。而小少爷听完后,将两只小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掐着我的脖子开始来回晃荡。
“白痴!简直胡闹!脑子呢?本皇子不看着你你就胡来!黎家的东西是这么随便拿在手上的吗?狐狸说的话你也相信,还什么都不知道就答应了!赶紧还回去,他这是在算计你,用你做诱饵啊!你也是,就这么甘心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吗?你真是丢尽萧家的脸啊。”情绪激动的小少爷两颊绯红,一不留心手上的力道就大了些。
本来就因为刚醒还有些迷糊,被这么一掐,大脑更缺氧了,眼前一阵泛白。幸好小少爷没掐多久。
“只是一个玉佩而已,有什么问题吗?”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要是连黎司云都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算了,你赶紧还回去就好了。是福是祸都得自己受,有些事本皇子也帮不了你。”小少爷眨了眨他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些许怜悯的神色。
虽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也的确有把白玉狐坠还回去的想法——虽然我对很多事情都采取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黎司云接过我还回去的玉坠时并不意外,笑着问我道:“是不是螭吻和你说了什么?”
我木着脸答道:“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心里总是不安乐。”
“难得啊。”黎司云收起笑容,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可惜大多数人眼里只有利益,别人的东西,在自己手上就当做是自己的东西了。”
陪他喝了几杯茶后,我告辞了。想说带着小少爷熟悉一下环境,四处走走。黎司云则直接给我扔来了一套钥匙,意思是随便我什么时候回来,而他可能也有事要办,不会一直待在家里。
在小少爷的强烈要求下,第一站直奔当地的古玩城。
大城市的古玩城就是不一样,一条街,来来往往都是人,路边上摆地摊的周围也是围满了人。地摊上的货假多真少,大多数人都抱着一种淘宝的心理,希望能便宜点捡到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过很多人没这个眼色,最后获利的基本上还是摆摊的小贩。能不能把东西卖出去,全凭小贩一张嘴。当然,也看这个货做得够不够旧。
做旧是个讲究技术的活儿。光旧还不行,得稍稍了解各个朝代的器物特点,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佛像了。像唐,明,清,这三个朝代的佛像各有特点。做得不对板的话,买的人也不傻,纰漏太大的货谁会买?
小少爷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因为檀香木盒我是随身带着的,倒不怕小少爷走丢。
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吆喝,小少爷抓过我的手,也跑去凑热闹了。
叫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顶着一顶瓜皮帽,穿着白衬衣,七分裤,打扮得很是怪异。他手上拿着一个画框,里面是一张盖满收藏章的书法作品。那大叔提着嗓子,卖力地介绍藏品的来头:“来,都看看!王羲之真迹,保证真品,假一赔十。这幅字还上过中央的《鉴宝》节目哎!别不信,俺这里还有专家的鉴定书。着急用钱,今天是亏本生意,只要五十万,王羲之真迹带回家了!来,都来看看!”
不知不觉就给小少爷拽到人群的最前头去了。
小少爷端详那字好一会儿,问我道:“你看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脱口便道:“假的。连仿品都算不上。”说完就意识到坏事儿了。
果然,嘈杂的人群瞬间静默,连那卖字的大叔也挺嘴了。我自以为刚刚说话的音量还不算大吧……小少爷明白闯祸了,缩在我身后,不敢露面。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大叔反应过来了,怒道:“妈妈的,你小子******算老几?老子的东西你还敢怀疑?胆子挺大啊!等会儿我兄弟过来,你就完蛋了知道吗?妈的,敢惹老子?”
“我……咳,刚那是随口说的,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卖您的,当我什么都没说成吗?”说完我拉上螭吻,打算退出人群。
有好事的人起哄着让那大叔再拿出别的证据证明字的真伪。
这么一闹,人群又厚了两层,我只能是暗暗叫苦,连趁乱逃走的机会都没了。大叔看来是气不过了,撸起袖子,挥过来一拳,直击我的脸。我一缩头,朝右一偏,堪堪避过。
见大叔打人,人群里的起哄声更大了。担心伤及自己,包围圈竟是扩大了。一时间我成了全场的焦点。小少爷缩到人群里,图好玩儿一样,大喊:“加油!”
又躲了大叔两拳后,人群忽然又躁动起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安医师来了,大伙儿让让!都让开!”然后就见人群自然地分出一条小道。
我看见一个人摇着轮椅进了包围圈。
美人。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他,像从那些古画美人图里走出来的绝世美人。他像艺术品一般精致,可谓是拥有倾城颜倾国貌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一个男人竟能比女人还美,更不知道竟然还有人可以把红衣穿出这样动人心魄的美感,清新脱俗的意味。可惜是个男人,更可惜的是他不能走路。
所谓“祸水”也不过如此了。
他停在我身边,微微一笑道:“在下安凤,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让他这么一笑,我是彻底晕了。有的人美,但那种美是带有倾略性的,像妖孽一般,只是妖冶,而安凤的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内敛,像一汪灵动的春水,柔和而优雅,使人敢在他面前卸下全副武装,毫不掩饰。
接着,小少爷一脚把我踩清醒了。
我慌忙道:“萧钰。”
“听人提起过。”安凤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放回到大叔身上。“我安凤的大名你该听过,还想在这里混的,识相点,赶紧收拾东西走人。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想继续斗下去的,我安凤随时奉陪。”
大叔的脸憋得通红,想必是对安美人有所忌惮。犹豫了一下,迅速收拾了东西,灰溜溜地在众人的哄笑下跑了。这一出一波三折的戏算是结束了,我却是心有余悸,总觉得如梦似幻一般。
安凤摆了摆手,众人渐渐散去。我见安美人并不打算离去,以为是等我谢他。可当我正欲开口时,他却截了我的话头道:“谢便不必了,只是不知道安凤能不能让您赏个薄面,咱们到那边的逸品楼里谈个事儿?”
又是逸品楼!
小少爷踢了我一脚,让我应下,并道:“先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