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凤熟门熟路地将我带进了逸品楼,服务员一见是安凤立刻迎上前来道:“安医师,照旧吗?”
安美人点头道:“嗯,茶水也一样。等会儿我喊人点单的时候你们再进来。”
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安美人一袭红衣,坐在轮椅上,很是吸引旁人的目光,他大概是习惯了,可我不习惯。一些闲言碎语也轻飘飘地进了我的耳朵:“哎呀,可惜是个不能走路的。安家也是个名医世家,怎么也治不好他这腿脚呢?该不会是太漂亮了,天妒红颜,连老天都嫉妒了吧?”
和那人一桌的人连忙推了推他,小声呵斥道:“别讲那么大声,这麻烦我们惹不起……再说了,你坐着的地方还是黎家的家业呢。”
“说到黎家,哎,我听说这安家和黎家可是世交。还有啊,安凤和黎家大少还是什么……什么,青梅竹马!”
“瞎说什么?青梅竹马是这么用的吗……?喂,低头,快,有人往这边看呢。”
我将目光移开。安凤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些谈论,或者是听到,但已经习惯不去计较了。不过,如果安家和黎家真是世交,而安美人和黎司云是从小的玩伴,那么我倒是能够理解他为我解围的原因了。只是不知道他唤我来谈些什么。
服务员将我们领入一个装饰奢华的包间后便关上门离开了。
安美人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先说明我的来意。昨晚我接到司云的电话,关于他正在做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可我是真没想到他竟然把萧家也扯进来了。那么,我问你,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摇头,同时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而这明显不是安美人需要的反应。可他接下来说的话我的确始料未及。他说:“小钰,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完全没必要掺和这件事。如果你现在决定走,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司云那边我帮你说……”
我用手势拦住安美人继续说下去的势头,道:“等一下,你是说,我完全不需要加入?”
安美人点头道:“我想,是这样的。”
“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我淡淡道。
“唉,我也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今天找你还是瞒着他的,日后再见面时就装作我们从来没见过吧。”安凤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包间里无人言语,静得出奇。
安凤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坐正了,才继续对我道:“黎司云应该没和你说完整件事情,我今天在这里和你说了,你自己权衡一下,再考虑是不是要加入我们这一边。也是啊,几十年前那次动荡,姓萧的并没有加入其中,你不了解也很正常呢。”
安美人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而后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杯子,在嘴边吹了一口气,一仰头,也不顾茶的热度,将茶喝了个干净。
这绝对是把茶当成酒喝的最好的典范!
我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讲那些几乎被人遗忘的往事。慢慢地,前尘往事仿佛在我眼前,编织出一张完整的网——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在众人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几个世家大族的人集合起来,商讨如何集众人之力渡过那段艰苦的日子。
为了钱,那时的人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勾结洋人,变卖古董,不少国宝级的古物就是这样被他们贱卖出去。而这几些世家大族也正是如今收藏界里十二大家的前身。萧家在列,不过充当的角色只是鉴定和估价而已,拿到的钱也是最少的。不过毕竟人丁不旺,养活家中人已是绰绰有余。
最轰动的莫过于他们最后一次的收山行动。他们本来打算干一票大的,以后就回归正途,做买卖,安心过日子。可事与愿违,这一次的行动几乎折去了他们一半的人。
九子连环墓。年代不详。
地图是萧家的传家之宝。晚上,萧家人将地图交到议事厅里的韩老爷手上,后来不知为什么闹翻了。萧家人甩下地图愤然离去,而后再没有萧家的消息。萧家举家搬迁,所以那次行动里,萧家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介入。
九子连环墓,应该有九幅地图,对应九个墓,但传世的只有一幅图。他们原想将九个墓找齐再说,但由于萧家突然离开,计划变更。剩下的几个世家组织了家里的年轻人,每个家族出一个人。然而,进入墓穴后意外发生了。
进去十一个人,出来三个人。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而且,九子连环墓惊动了中央。当年的报纸对这件事有详尽的报道,暂且不提。
安凤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半晌,他道:“黎司云想完成当年未完的事,至于原因……我猜,他想破解那时留下的谜团。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萧家不愿意参与这件事,甚至为了逃避它而舍弃当时在京城里的大宅子,舍弃地位和还算富裕的生活,为什么要搬到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去,重新打拼?
一边说着,他那一双勾人魂魄的丹凤眼轻飘飘地往我身上瞟,看得我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掉。
的确,萧家于他们来说存在太多疑问,可于我也是一样的。作为萧家后人,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叶小舟,正在所谓宿命的河流中,随波逐流。
我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阻止我参与?”
“何必带上一个累赘?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里面的危险你也不懂,当你处在危险的境地时,你能够自保吗?就目前来看,我只能表示心存疑问。”
“那你呢?”你安凤还是个坐轮椅的,又凭什么说我是累赘?我不服气。好歹老子有手有脚,打不过还能跑,安凤离了轮椅还不是任人宰割?
安凤也是明白我言下所指,凉声道:“虽说我是个残疾,也并不是安家的本家人,不精通起死回生的医术,可我精通针灸和制药。我敢自负地说,伤我的人近不了我的身,你敢吗?”
我一下噎住了。美人虽美,却是带毒刺的曼陀罗,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没有学过防身武功,该说,我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
这场谈话并不愉快。
又喝了一会儿茶,点了些点心,安凤就告辞了。他说:“会有再见的机会的,那么,下次再见时,好自为之。”
连一句绝情的话,从这位美人口中说出,竟也显得有千娇百媚一般,忍不住期待下次会面的场景,难以对他产生任何恨的情感。
安美人一离开,螭吻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毫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点心,边吃边道:“还好是个男人,这要是女人,你们这些傻子还不前仆后继地为他做事?也不知道他和黎司云的城府,谁的更深呢……那个包子不错,你不许吃!都是本皇子的。”
我摇了摇头,叹道:“这样活不累吗?算计别人,又要防着别人算计自己,唉。我倒是想赶快结束这样的日子,可是现在完全没有要找的东西的线索。”
“九子连环墓啊……听说白玉之间有一种旁人不易察觉的共鸣,说不定能通过它感知白玉雕像的下落呢……”螭吻看似无意地说道。
等我回神打算吃些什么时,小少爷风卷残云般解决了一大半……还真是好胃口啊。我记得他说过,他就算不吃也没问题,吃东西完全是为了解馋。这么看来,逸品楼出品的点心味道还是不错的。
吃饱喝足后,小少爷又一阵烟似的消失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反正也失了看古玩的兴致,想着干脆回黎司云那儿去算了。于是又喝了几口茶,便离开包间打道回府。这顿是安凤请的客,虽然谈话不愉快,但味道还是令人愉快的。我感到十分满足。
走着走着,路过一个小巷。
身后忽然刮过一阵急促的风。没等我反应过来,后脑勺一阵钝痛,最后的意识就是看见一张戴着鬼怪面具的脸。我甚至连叫喊的时间也没有,对方想必是守在这里多时了。行动果断,绝对有预谋。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渐渐转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移动!准确地说,是我所处的空间在移动。
我动了动手脚。妈的,都捆麻了!随身的东西都被搜走了,没办法联系任何人,最最要命的,连螭吻附身的檀香木盒也被搜了去。我现在只是祈祷他们不要随手把木盒扔了。
我转动了一下脖子,打量一下所处的地方。好吧,没猜错的话这是一辆行驶中的小型货车,而我在它的车厢里面,正被运往不知哪个地方。车厢里还有一些别的木箱子,不知道之前装过什么,一股恶臭弥漫在车厢里,我几乎被熏晕过去。
但愿有人记得我,然后因为联系不上我并得知我被绑后来营救我。可是我没有多少朋友,会联系我的人根本没有……或许只能寄希望于黎司云?不过现在还真是无力挣扎。干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好了。不久后我发现——根本不可能!
大概是在走盘山路,车颠得特别厉害,车厢里也没什么遮挡物,一拐弯我就开始滚。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滚来滚去,撞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里被塞了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破布,连喊痛都不可能。
等终于被撞得麻木了,我开始思考自己这是得罪了何方神圣,我又不认为那个骗子大叔有这能耐,那么还能有谁?
可能过了一两个小时的样子,车终于停了。
车厢被打开的一霎,我正对着光,眼前白茫茫一片,竟连人影都见不到。等终于适应了光线,就见绑我的那厮手持棍子。应该是见我醒了,所以就毫不客气地给我来了一闷棍。而此时我恰好偏了偏脑袋,虽然痛,但我毕竟没晕。未免再挨一棍子,我干脆装晕。
半眯着眼,我小心地打量对方。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但依照对方那紧身运动服包裹下火辣的身材我即刻知道那是个女人。真是出乎意料!
尽管是女人,但她这力气是真不小。她单手拽过我的腿,像扔沙袋一样将我拖着抛出去。预想中狠狠摔倒地上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柔软的干草——还算有点人性。我觉得我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这时,一把甜腻的女声从我不远处传来:“大哥,这丫身上啥都没有!我们不会抓错了吧?”
《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