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了起来,想叫小老头他们走了,可还没开口,文兄把先前的小号手领了过来,指了小老头对他说:“来认识一下我们这位小号高手:欧阳先生。”
小号手看了看小老头,又看了看我(他以为我才是小号高手?),然后有点漫不经心的伸出了手。我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了不屑的神情。想必小老头也看出来了。他站起身,抬手理了下脑门上的头发,并没去握小号手的手,只是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看你也累了,等会儿我帮你吹两首。”
小号手皮笑肉不笑的应了声:“好嘛。”转身回走了。
我看他回去后,他们那伙人便向我们这边指指点点的,可能在笑小老头自不量力。
高杨埋怨说:“他虽然看不起你,但你也不能不握人家伸过来的手,看你把人家弄得尴尬了尴尬。”
“他那样子,我还向他哈腰不成?”小老头朗声到。
我说:“欧阳(这时,我对小老头有了点敬意)这事处理的不卑不亢的,有点男子汉的风范。”
“那人是没礼貌。与人握手,头抬多高,眼睛还看着别处。”雯也为小老头打抱不平。
“那家伙是有点儿狂。其实,我也不欣赏他:吹的贼响,还有点‘左’。可没办法——打架子鼓的是他哥,我现在很难找到好的鼓手。”文兄手揩着油腻得快变成深色的浅灰色西装说道。
我注意的观察了一下,在这跳舞的好像多数是农村青年,岁数大大小小的,有的还是上初中的年纪。于是问文兄:“那些是村子里的娃娃吧?他们不上学么?”
“上什么……这几年城市越扩越大,农民已没土地可种了。原本的郊区,现在变成了城边村或城中村,征地时家家都补到了许多钱,他们就将自己的宅基地的房子盖得高高的用来出租,喏……”他指了窗外一大片高高低低,建盖得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房子给我们看。
“租得出去么?”雯问。
“好租得很!我隔壁一溜的房子,包括这个舞厅,都是农民的出租房。”
“这跟上学应该没什么关系嘛。”我想着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那些村子里的娃娃本来就不爱上学,有的父母的观念又落后,我的女友……”他似乎有点不自然。
“找了N个了,还做什么样子。”小老头笑道。
我想,小老头这家伙反应挺快的。
文兄笑了:“我的女友就在前面的乡村中学当老师。你们说,那些家长是怎么对她说的:‘我们的娃娃脑子笨,能上到高中就得了,作业做不出来,成绩差一点就算了,交什么费我们都交,只要他们在学校就行。”
“哦,把学校当幼儿园了?”小老头皱起了眉头。
“还有的学生更拽,直接对老师说:‘我爹说了,我只要混到高中他就满意了,反正我家的钱,我八辈子也吃不完。”
“喔哟哟哟!”高杨和雯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我说:“只上高中,将来不好找工作。”
“还工作什么:吃吃饭,跳跳舞,打打麻将,吹吹‘烂牛’,这还算好的。而有的,小小年纪就是吃喝嫖赌的高手了。”
“父母不管么?”雯问。
“管什么,许多父母都只管自己的‘三件事’。”文兄说完,瞟了眼雯。“三件事”,小老头讲给我听过:“吃饭、睡觉……”
而雯不明白,还傻乎乎的问:“哪三件?”
我想高杨肯定知道,因为我看到她踢雯的脚,要她别问了。
文兄怪怪的笑了笑:“不说了,不说了,下半场马上开始了。”
小老头看文兄看自己,于是站了起来:“我去吹两首。”
看着小老头挺胸抬头,昂首阔步走向乐队的神态,我忽然觉得,他特像卡拉杨走向指挥台的样子(可能有点夸张)。
当小老头走过去,小号手爽快的将小号递给他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架子鼓手将刚拿起的鼓槌又放到了鼓面上,抱起了双手。然后抬着头,身子一摇一摇的看着小老头。
我有点担心的对雯说小老头可能要出洋相。
还好,键盘手是个好人。当小老头吹了一下,觉得音不准时,他便配合着帮校音了。
小老头轻轻的吹了几个长音。这是我在现实中听到的,有点像小提琴奏出的“泛音”的小号声。它不但非常非常的长,还特别的清亮明丽、悠扬动听。
我知道小号要吹得音色明亮和轻柔婉转都是很难的,特别轻长音最难吹。而小老头吹得那么的轻、那么的柔,让我觉得,他出生,就是为“吹”而来的。
在键盘和吉他的伴奏下,欧阳(我不知怎么就改了口)的小号声真******(我又骂了脏话)太、太、太,太……好听了。一开始,人们还和着节拍翩翩起舞,可几曲下来,跳舞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手托香腮的静听、欣赏起了欧阳(我自己先起了层鸡皮疙瘩)的小号演奏了。
高杨我们在里面靠窗的地方,离小老头(还是叫小老头顺嘴)很远,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我从他吹小号姿势的变化,体会到了他的得意劲:那掌声太热烈了,把我的心都震得咚咚跳个不停。他怕也是心猿意马——我看到他对着我们这边摇头晃脑的吹。
再后来,他的演奏变成了“点奏”。
再再再后来,他说:“吹够了,我为大家打几下。”
他去拿鼓槌,这时的鼓手,知趣的坐到了一旁。
小老头还会打鼓?我正想着,就听小老头说:“我奏一首《松风情》,送给我的爱人高杨和现场的朋友们。”
我看到,高杨的脸红红的溢满了甜蜜,她的眸子黑黝黝的盈满了深情。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听到用架子鼓演奏曲子。
小老头在吹小号时是那么的轻松自然,脸不红、气不喘。而打鼓却弄得满头的大汗。一开始,他还正襟危坐。可不一会儿,他可能嫌领带影响演奏,一甩手,把领带甩肩膀上扛着了。原先他只解开了西装的纽扣,现在,却把衬衣的纽扣全解开了。在他充满激情、疯狂的手脚“舞蹈”和“敞胸露怀”的形体语言“教唆”下,人们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好多人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随着鼓点扭来扭去。还有人学跳起了踢踏舞。而有的人,却身不由己的跑到乐队前,呆呆的看他打鼓。
我觉得,这是我所听到的、特别煽情的乐曲(也可能是我的某一根错乱的神经与之产生了共鸣)。反正,我听到了风的矫情、风的狂吼、风的怒号;松之柔顺、松之不屈、松之坚贞!
风因松的存在而流连,松因风的轻抚而缠绵。
我爱这支曲子,它让我年轻的心跌宕起伏,在松风共舞中得到了洗礼和升华。
我在心里说:“小老头,好样的。”
等小老头演奏完,如凯旋的将军,带着我们这些士兵走出舞厅时,全场的人都用敬佩的眼光目送着我们。那时,我觉得特自豪,也有点不自在:我走路的动作似乎有点变形,有点不自然,手脚都不知怎么摆动了(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觉得好多美女的眼神是射向我的)。
走出舞厅,我擦了擦汗,这才看到小老头的领带还挂在肩上,不由笑道:“你这那像凯旋归来,到像是逃跑的残兵败将。”
“高远,在这跳舞的虽然多是些农民、工人,可他们中也是藏龙卧虎的。”
“你怎么知道?”
“我最近在城里的舞厅客串,就很少有人知道点亨德尔的小号独奏曲和威尔第的《凯旋进行曲》。一般的人,就会点《游击队之歌》和《上海滩》之类的。”
这时,先前的小号手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老师,您能教教我么?”
小老头皱起了眉头,他用姆指和食指,摸了摸自己过于饱满的鼻头,说我还是学生。
“我知道,现在艺术学院的好多学生都在外面教学生呢。”
小老头想了想,留了电话给他:“指点一下可以,‘教’就不敢当了。”
那小号手欢天喜地的走后,雯问收他多少学费。
“不收学费,我也不想带学生。指点他一下算了。他的毛病是嘴唇肌肉太紧张,气息也有问题。另外,他原来小号的音没校准。”
“刚才是你吹的小号?”段教练见我们过来,搓着油腻的手问小老头。
“献丑了。”
“不,特好。”段教练说着转身看我,问是不是我打的鼓。我指了指小老头。
“哦,大人才。”段教练点着头,竖起了大拇指。
“教授,教授。”那边几辆车的学员喊小老头。
小老头过去后,一群学员就把他给围住了。
小老头和他们说笑了一会,我就看到他们对我们这边指指点点,有几个女孩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们希望小号是我吹的,鼓也是我打的——可能我又“孔雀”了一回)。
“哥,你学打鼓,肯定更有风度、更精彩。”高杨的话把我给逗笑了:“我打不了鼓,四肢分别行动,那可是高智商的活儿。我跟小上海学拉手风琴,练两手的配合就把我累得够呛,现在能演奏些曲子,那可是‘费尽移山心力’——说不定寿命都减了好几岁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段教练如是说。
“你不怕他跑了?”雯对高杨说。
高杨看了眼被一群美女如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的小老头,淡然一笑:“爱他,是要给他幸福。他觉得怎么幸福,就怎么做好了。”
高杨的话感动了我,我觉得她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慨,是个女英雄。我想,她的宽容和大度,可能是父母遗传的结果。想着,我不由脱口对雯说:“只要你愿意,我也能像高杨一样。”
雯将双手箍紧了我的腰,微微扬起头,闭上了眼睛。
我看到她的脸漾起了红晕,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弥漫上了我的心,我不由吻了吻她的额头。
“哦,把温馨搬练车场了?”不知何时,小老头站到了我们身旁。
十八
晚上,我又失眠了。白天舞厅里的一幕幕,不断的跑我眼前逛荡:那优美的小号,煽情的鼓点,让我夜不成眠(悠扬的小号,让我灵魂出壳,飘飘然好似升天一般;激情洋溢的鼓点让我年轻的血液沸腾、燃烧)。冥冥中,我想起了那些跳舞的人们——别看在这跳舞的人大多数是工人和农民,可他们的舞姿却是那么的优美动人。特别有一对男女,跳得漂亮极了……
我正痴想着,高杨的一个“假”字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不自觉的瞄了眼雯的胸,结果,又引来了雯的一个:“坏”字。
是啊,我得承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与小上海和温柔心同一宿舍住了三年多的我(不过我不像他们那样爱谈论女人,而是时不时的会在心里想、在心里“闹革命”)的心里,也在不知不觉中长满了与性有关的蒿草。有时我想,是不是我的记忆太超群了,他们讲过、做过的好多事,他们好像都忘记了,不第二次再提,而我不但牢牢的记住了,而且还常常从我记忆的深处溜出来、展示在我的眼前。
现在,就有个他俩所做的与性有关的事,不知不觉的从我脑海深处跳了出来:记得那是个月朗星稀的周末的夜晚,我等玉洁一同回家。可我在楼下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影,等得我心烦意燥的。有几个从我身旁走过的女生,都奇怪的回头看我。等着等着,我忽然想起,有一本书要带回去,便跑上楼去拿。当我冲进门的时候,眼前的情景把我给惊呆了——小上海和温柔心正脱开裤子在比大小!
忽然见我进来,俩人吓的把裤子提到了胸口上。
“你俩怎么随便就把‘小二’给放了出来?它可得管好了,不然是会闯祸的。”我笑道。
小上海忙去闩了门。他边系裤带边对我说:“老柔说我的虽大,但反应不灵敏,是个死东西,不好。而他的虽小,可反应灵敏,是个活的,是宝。我不信,所以在这比试比试。”
“你不信就比一回,让高远当裁判。”
“还比个‘球’,高远进来这一下,把我的东西都吓得缩肚子里去了。”小上海苦笑道。
我拿了书刚要走,小上海喊住了我,说看看我的是“活的”还是“死的”。
“不死也不活。”我边笑,边夺门而逃。
小上海的怪叫声从身后追了出来:“高远的是不知死活的‘金刚钻’!”
想起这些,我就忍不住的想笑:这两个家伙,吊儿郎当的。可也怪,两人的学习成绩却出奇的好。
过去我一直不明白,这两个敢在同学中讲些乱七八糟的,有关男女之间的事的家伙,学习成绩怎么还会好——我与他们不同,我基本回家住,同学们都开玩笑,说我是“走读生”。在家里,我可是很用功的,母亲就经常在半夜三更跑书房,叫我早点睡,不要熬坏了身体。可他俩怎么学习的,我就没弄明白:我偶尔在学校住的时候,也没见他俩怎么用功的学习。见过两次,准确的讲,应该是小上海两次,温柔心一次,****的展示、表演!而更多的时候,见到的都是他俩的“吹拉弹唱”——小上海拉手风琴,温柔心吹笛子。而且,他们都是“各吹各打”的,两种乐器的声音又响、又乱。听同一宿舍的范云说,才进校的时候,每晚都有好多男女同学到我们宿舍玩,看他俩玩乐器,可他俩奏不到一块,好像他们也不喜欢大家来凑热闹,慢慢的大家也就不来了。
“那他俩整晚的玩乐器,左邻右舍的同学不抗议么?”我问。
“抗议什么,这俩家伙是‘人来疯’,没人的时候也不怎么玩乐器。我在宿舍他俩就摆弄乐器,不在时,宿舍里就静悄悄的。不知搞什么鬼。”
听了范云的话,我就偷偷的去观察、研究他们,看他们“做秀”的后面在干什么。
了解真相的结果让我吃惊不小——他俩一直在刻苦的互帮互学,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倒高远、战胜高远”(这是小艾告诉我的)。
原来,他俩把我当成了竞争对手、假想敌。
“这么回事。”我在心里叹道。才进校那会儿,就有同学告诉我,小上海说:“高远那个家伙怎么那么完美”——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完美”,所以,对这话也就一笑了之了。不想,这俩家伙真的和我结了如此深的怨仇。
我想,当把我和他俩一起比作“三剑客”,说是近几届最优秀的三男生的系主任,知道了我们三人的“明争暗斗”不知会怎么想。
说起来好笑,同一宿舍的四个人:我、小上海和温柔心三人不但学习成绩好,其爱好也广泛(小上海和温柔心,除了会玩乐器外,还爱运动。而我就更不用说了)。可同一宿舍的范云,什么爱好也没有,而学习却一塌糊涂,每学期都要补考,最差的一次,科科补考。我真奇怪,整天背着书包,拿着书本,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连宿舍都很少在的他,不知把学过的东西记哪儿去了。我都怀疑他是怎么考进大学的。
高中与他同学,现在医学院学临床的老包说,高中时范云当小组长,有一次全校大扫除,其他组的都拿了工具到操场上去了,只有他们组的不知在那磨蹭什么。班主任站教室门口喊:“范云,快带上你们组的去打扫卫生。”
他说:“不用了,不用了。”
班主任有点生气的叫道:“叫你带上你们组的去打扫卫生!”
他还是说:“不用了,不用了。”
班主任这下真的火了:“我请你吃饭还是喝酒?!什么‘不用了’。快带着你的人滚出教室!”
他才如梦初醒的对组员们叫道:“快快快,快去打扫卫生。”
后来,他就得了个“犯晕”的绰号。
“唉,他‘犯晕’,我现在比他还‘晕’呢。”我边自语边坐了起来。
十九
学了一个多月的车,小老头他们都叫累,回家全躺沙发上不动了。
而我——其实我也累,但想着老乱的论文,只好强打精神,把与妖精有关的书找来看了一遍,路考完后,就动手写《论妖精》了。
“妖精,或称狐狸精,其最早记载,应为距今三千多年前的商朝。其由狐狸精变化而来的妲己迷惑了商王,将商朝搅得天昏地暗,步入了灭亡的道路。”
我开了个头,便有点写不下去的感觉,好像自己这写法有点问题,写下去怕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了。于是放下笔,走到窗前,去看吴刚在那伐桂树酿酒的明月。
“高远,出来吃包谷。”母亲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过来。
见雯在客厅,我有点奇怪:快十一点了,雯一般这么晚是不会来的。
雯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赌气似的说:“我爸从西双版纳带回的糯包谷,还热着呢,叫我送过来让你们尝尝……不然,我才不想来呢!”
高杨笑了起来:“他先前在写论文。我看他写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到窗前对月亮发呆。你不来,我想他那论文,肯定写不下去。”
“为啥?”
“想你呗。”
雯与高杨打闹了起来。
“哦,太甜、太糯、太香了,我二十多年没吃过这么爽口的包谷了。”母亲平时吃东西,可是大家闺秀一个,这会儿却低头啃完了一包包谷后才说,并且接着又连说了几声:“好吃,好吃。”把我们都逗笑了。
“阿姨这么爱吃,以后我就叫我爸多带点回来。”
“喂,这高速公路可是两天就赶到昆明了?”母亲像发现新大陆似的。
“不用两天,好像10多个小时就到了。”我想着说道。
“没有,我爸是坐晚上9点的飞机,一个小时就到昆明了。这包谷是在景洪街上买人家煮好了的。”
“哦。”母亲不觉感叹了一回:“还热着,我还以为才煮的呢。过去,从景洪到昆明,可要坐六七天的车。”
等我送走雯,已经零点了。我进门便看到父亲吸着烟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爸,刚回来?”
“嗯,我见到你和雯了。”
我觉得脸有点烫,想必,先前和雯的亲热,被父亲看到了。
父亲问我怎么会想起这么个题目,我便把老乱的意思说了,父亲说他要的是现在的“妖精”。
父亲的话激活了我的脑神经,我觉得自己来了灵感(但我没准确理解父亲的意思),便坐到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敲起了键盘。一夜煎熬,一篇洋洋洒洒,六千多字的《论妖精》一气呵成了。
东方既驾,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精神抖擞的给老乱打电话,叫他来拿论文。
“写好了?”他有点不信。
我笑,说不要就算了。
老乱便一连声的说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