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之后,荷年便常常陷入昏迷,有时一个时辰就会醒,有时两天两夜都不会醒。每当一听见她昏迷的消息,无论有多少奏章要批,无论有多重要的大臣面见,他都会一一推掉,一心只想到云秀宫来陪着昏迷的她。
正因如此,每当她精神好一些的时候,他便会回到御书房里翻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似乎是天生的皇帝命,无需任何人牵引指导,他便可以将恼人的问题处理地干干净净。
有时白日她会昏迷,他便守候在她身边,夜晚再到御书房翻阅一晚的奏折。直到天快亮时,再到云秀宫歇息一个时辰,而后上朝。
那日的画面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她全身浴血,喉中不断喷出汩汩鲜红,嫩绿色的衣裙眨眼间被染成了骇人的血红。他逼着宫中所有的御医来医治她,两眼充血如地狱魔王一样狠厉异常,他月白色的衣襟上沾满了她的鲜血。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如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豹子,那模样仿佛要择人而噬,眼神痛楚得接近疯狂,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战栗撞击。
是那样一个人啊!
他的眼睛是血红的,他的脸是苍白的,从喉里爆发出的嘶吼让人几欲颤抖。
整整三天,他不眠不休,紧握着她的手守在床前,宫女熬好药,他便以口哺之,无论是谁都休想接近床榻半步。
那日的人,是我吗?
嘴边泛起一丝苦笑,苏子喧缓缓闭上眼,浅浅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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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之间,仿佛听到了扑簌簌的落雪声。
仿佛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清晨醒得很早,天色兀自朦胧,雪花飘飘洒洒,地上、房上、树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雪光皎洁,地上的颜色盖过天上。她裹着厚厚的棉衣,小心翼翼地把凝上了一层冰凝的玻璃窗子推开一线,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冰冷之中有奇异的沁凉,探出手去接那冰晶的雪花,一朵一朵,都在指间融化。
回家了吗?
心底仿佛有个小小的声音怂恿着她醒来。
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一张带着倦意的容颜,苍白的唇角浮起一丝几近透明的微笑。
回去。这一想法不知在多久之前早已被埋没。
埋没它的,便是眼前这人啊!
感受到怀里一丝微动,苏子喧猛地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一张苍白的脸,然而这一双眼眸,却如水底极深处,珊瑚斑斓,鱼儿游弋,仿似梦幻泡影。
微敛眉,低低开口:“怎么不多睡会?”
声音里带着几丝责怪,然而眼里却闪动着吟吟笑意。
此刻离昏迷约摸只有一个时辰,看来年年的病有所好转。
感觉今天精神出奇的好,身体也恢复了些体力,荷年脸上显露出惊喜,立刻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里三分哀求,七分撒娇:“子喧,外面下雪了,我们出去看看吧。”
苏子喧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最终仍是点头。
轻轻将她揽起,拥在怀里,打了个响指,门外守候着准备梳洗用具的侍女们随后鱼贯而入。因皇上早有交代,殿里不能有稍大的响动,于是宫女们的纤足用缎子裹了,连走路也是悄然无声,诺大的云秀宫只能听见衣料的轻微摩擦。
月儿躬身上前挽了云纱绮幔,而后捧过一件以平金绣水法绣制的上衣,在袖口、衣襟部分都有精致的滚边,下身是一条葱绿绫棉裙,上数朵蝴蝶栩栩如生。
长窗外暮日照入,烟华缠绕间,展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