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含笑向两方介绍,于卉卉忙堆起笑脸一一向各位致意,双手奉上礼物。
徐老太太一把拉住卉卉,眉开眼笑,不住眼地打量着她,因拿出一个暗花丝锦盒子,说:“这是我一直戴的翡翠玉镯。”
于卉卉看时,只见那淡绿玉镯几乎是透明色,里面清晰地散开一丝丝如金鱼尾巴,看得令人心神一清。她知道那一定价值不菲,多半也是因为有了时光的雕琢,老人用过的饰物,别有一番意趣,于卉卉一向喜欢。
徐源向她示意,她便答谢收下。
席间徐老太太不停地往卉卉的碗里夹菜,只说:“卉卉,你实在太瘦了,要吃多些。”
卉卉面上微笑,不多言语,然而内心温热,虽然沈姨对待卉卉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似乎双方天生有一种距离,沈姨是高贵的,而卉卉,就如她自己所说,是胡打海摔长大的。徐老太太给卉卉的感觉,就是普通人家的妈妈。因此于卉卉对此次会面心感欣慰。
末了徐老说:“徐源,你弟弟孩子已经五岁半了,不是我们逼你,你跟卉卉也好计划一下婚礼的事了。”
徐源点头笑着听住,看一眼卉卉,说:“就快了。”
这样于卉卉总算见过翁姑,又顺利过关。
徐源送她回明茵住处,到了楼下,他慢悠悠地靠边一棵路灯上,两手插在裤袋里,低头看着脚下,脚上来回踢着一个什么东西。
卉卉抱着两手站在他对面,天气颇寒,卉卉觉得骨头似乎在籁籁地抖。她以为徐源有话要说,又看他不说话,只微微笑着低了头,她说:“我上去了。明天要与明茵和敏敏吃饭,今天敏敏不知怎么了,不愿理我。”
徐源抬起头,看了看楼上,说:“今天特别不想离开你。”
于卉卉笑道:“要不你来给我们当厅长?”
徐源笑笑不答。过一会儿他说:“卉卉,你可知我有哪些爱好?”
卉卉想他这么晚这么冷,在大街上站住,街上人影都没了,他却问她可知他有哪些爱好。便没好气白他一眼:“吃喝嫖赌!”
徐源说:“这几样是不错,只是有人不肯。其实我喜欢唱歌,而且我唱歌是很好听的。”
“吹牛,从来没听你唱过,唱来听听。”
“我想着一个大男人有事没事跟只小鸟一样唱歌,很娘。”
“唱嘛唱嘛!”于卉卉跳两步到他身边,缩着手。
“你喜欢听谁的歌?”
“既然你说你唱歌好听,就《K歌之王》吧。”
徐源站到路边的花坛上,拿拳头握着充当麦克风,只见他闭着眼睛,用情地唱:
我以为要是唱的用心良苦,
你总会对我多点在乎……
于卉卉听他唱完,已是呆了,果然他唱的是很好的,她原以为陈奕迅已经唱的很动情,然而听徐源唱完,她沉默不语,仿佛天地之间忽然听到一首专门向自己演唱的歌。
又想起自己对徐源有时难免太过生硬,因此心上生出哀哀的感觉,面对这样的人尚不知珍惜,将要上天怎样呢?
她抽出手来啪啪啪地鼓掌,街上寂廖无人,她跳上徐源的背,将冰冷的手钻到他衣领,冷得他打一个哆嗦。
徐源说:“什么时候你才打算嫁给我?”
于卉卉此时想不出任何拖延或拒绝的理由,原本也已经答应过了,便笑说道:“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时间你来订吧。”
“不如就这个春节吧?”
“有点急促。再说今天听到敏敏说起她现在的男朋友,她不太愿意让我见他,我有点不放心。我是想等她的事稳定了,再办自己的事。”
“卉卉,人各有缘法,你是不是考虑对敏敏放一放手,让她自己做决定。”
“实则每次都是她自己做决定,然而我不在旁边看着,始终不放心。”
“她现已是人家的母亲。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实在有些多管闲事。”
于卉卉叹口气:“我今天已经想明白了。”
“怎样呢?”
“明天我与她们一起玩一天,将话说清楚吧。”
“依我说,话说出来都是变味的,不如什么也不要说,只是看着吧,只要我们在,她有困难我们一定帮,其他的事,就随她心意了。我想她也不是糊涂人。”
卉卉心想,这话倒很是,因笑道:“明天你可有空与我们一起吃饭?”
“晚饭吧,白天我要到所里继续开会。”
“好吧。明天晚上再联络你。”
于卉卉说完,转身将手举过头顶,摆一摆手说:“拜拜!拜拜!”
徐源还站在原地,两手插在裤袋取暖,看她上楼去了,才慢慢转身走回去。他计划明年四月结婚,他与卉卉一样,不知为何就是喜欢四月这个月份。
卉卉上楼来,明茵已经打开门站着等她,看到她便笑说:“两个人站在路灯下,又跳又唱,于大小姐这样硬朗的人原来这般浪漫。”
卉卉笑着窝进沙发里,呻吟一声:“房间好暖!我快要冻僵了!”
“你还生敏敏的气?”
于卉卉不作声,半响说道:“明茵,你与敏敏比较近,你觉得我是不是对她不好?”
明茵挤在她身边:“不是不好,是实在太好了,让她吃不消。”
“你这么说,看来真是我错了。”
“这有什么错?你是她姐姐,你不管她,谁管她?”
“所以还是我错嘛,我只需要对她关心,不能管她的。”于卉卉懊恼地说。
“快不要想了,说点高兴的。今天见家长怎么样?”
卉卉忽然想起,拿过手袋翻出礼物来:“这一个红包,你打开帮我看看,这一个是翡翠镯子,我看过了,很漂亮。”
明茵打开看了看,笑道:“这是个宝物。至少有一百多年历史。”
“真的么?徐老太太这么舍得?”
“可见人家喜欢你呢!”
“也不见得。他是喜欢他儿子。”
明茵白她一眼:“你这个人,凡有好事到你头上,都这样怀疑。”
“还是你理解我,我就是对美好的事物很怀疑,对坏事深信不疑,可怎么办呢?徐源还说要结婚呢,你说我适合结婚吗?”
明茵顿了顿,诧异道:“卉卉,为何今日你特别软弱一般?”
“因为最近发生的都是好的事情,我对生活十分怀疑,觉得好得不像话,我这个扫帚星,突然这么多好事发生在我身上,是不是说老天要突然降一件大坏事到我头上?”
明茵听了啐道:“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你说什么浑话?好事到了,我们应该心怀感激,烧香谢佛,你不常说境由心造吗?你天天想着不好的事怎么行呢?”
于卉卉不言语,将那镯子翻来覆去地看。
明茵听她不说话,便又说:“敏敏与张甫打算结婚,就这个春节。”
卉卉听了一惊,直起身子,然而又想起前事,便又颓然倒下:“结就结吧,反正她的事她自己决定。”忽然又问:“你见过张甫?”
“见过。人还是不错的吧,对瞳瞳蛮好,是个喜欢跟孩子玩的人。他明天中午到上海。”
于卉卉心想,喜欢孩子的男人,应该是差不到哪去的。
可是第二天晚上于卉卉看到他本人时才知道,原来他本身就像个孩子,穿着的汗衫像是被剪刀剪过,一条一条,又没掉下来。于卉卉一声不响看着他坐下。
只见他年龄与敏敏同岁,只是看着比敏敏小一些,中等身材,面带笑容——不过谁见客不笑呢?
只听他说:“姐姐,你一向在广东的喔?那里好吗?”
卉卉心想他倒还算有礼貌,因笑向他说:“那里除了不太冷,其他也不过那样了。”
“为什么你不在上海呢,这样你们两姐妹也时常见面。”
“我习惯了那边的生活。”
敏敏忽然插话说:“姐姐,我们打算春节年三十那天办婚礼,你回来吗?”
于卉卉问:“你们打算怎样办法?”
“最简单的办法,只摆几桌酒,一个上午就办完。”
“张甫父母那方没意见吗?”
张甫说:“家父母早已辞世。我这次回去是见我哥嫂,已经将这件事与他们说了。我与敏敏过几天就去办理证件,婚礼就年三十办,我们计划就在培训班办,因为人也不多,就是你们和几个学生。我请我一个在酒店做大厨的朋友来帮忙烧菜。你放心,虽然简单,我会尽量办一个别致的婚礼,不会委屈敏敏。”
于卉卉听了,心想这张甫人本身看来也是不错的,不是浮夸焦躁的人,懂得量入为出,因此心下安慰,便笑道:“既然你们已经安排妥当,我岂有不祝福你们的理?我定封上红包大礼一份,你们也不要太节俭了。”然而忽然又想起,这张甫为什么愿意与敏敏结婚呢?她长得是漂亮,可是现今社会,有多少男人愿意与一个离婚又带着别人孩子的女人结婚?便接着道:“张甫,你与敏敏认识多久?”
“大半年了。”说完看着敏敏一笑,那笑容是断然不会假的,于卉卉心下明了,笑说:“我这个妹妹不同别个,你要善待她,否则——”
“否则,我明茵先来打暴你的头。”明茵不欲卉卉再唱黑脸,因此自己揽过来。
张甫忙陪笑道:“姐姐放心,我张甫不是个野人,闲来只喜欢写写歌,听听音乐。”
“你会作曲?”
“只是目前还没写出好的来,十分惭愧!”
于卉卉对此人印象越加好了,心上欢喜起来,想敏敏或许终于苦尽甘来,她大可放心了。
敏敏看到姐姐面上缓和,便陪笑向卉卉道:“姐姐,昨天我说话重了,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于卉卉突然鼻子一酸,然而又不能哭下来,只是低头吃茶,将眼泪生生憋回去,只是那泪水悬在眼睑,将要滴下来,明茵忙悄悄递给她张巾,她偷偷拭去了才抬起头笑道:“就那样就生气,我一早气死了。”
敏敏放下心来笑说:“姐姐,你还记得那一年在小姨家住的时候,有一次商场办活动,上台演唱者得奖者可得一部电话,你鼓励我上去唱,结果得了一个三等奖,只得若干话费。”
卉卉笑道:“怎么不记得?那主持人还大赞你的嗓音实在是很好,就是衣服寒酸,输给前面两个人。”
“可是我唱的什么歌,就硬是想不起来了。”
“《风含情 水含笑》。”于卉卉脱口答道。
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她因不堪忍受小姨对敏敏的啧骂,牵着妹妹冲上大街,却无处可去,见有一个商场门前办活动,人山人海,一个人在台上说:“只要你敢唱,就有机会赢大奖!”
卉卉想起敏敏十分爱唱歌,便拼命挤上前举着手叫:“我要报名我要报名!”
那主持人向她俩一笑,又向观众道:“大家看,已经有人勇跃报名!请到右边排队。”
卉卉急忙拉着敏敏去排队,然而因为个子小,排上去时前面已经有三五人。
敏敏那一年还不满十一岁,下面的人听到她稚嫩的童音唱情歌,有板有眼,十分有趣,都不吝掌声。她得了三等奖,约有五百元电话费。
卉卉想这话费她们用不到,灵机一动向那主持人道:“我们没有电话,谁愿意出钱买去?可以打个折扣。”
结果当然有人愿意买,话费总是要用的。
卉卉拿这钱给敏敏买了三套衣服,敏敏高兴得直跳,然而又担心小姨会骂。于卉卉睁大眼睛看着妹妹说:“这是你自己挣来的钱,你想怎么花与别人有什么关系?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回到家自然是会被骂的,于卉卉一概不理,我已经买了,看你要把我怎样。幼年的于卉卉常年一肚子气,性格倔强,小姨倒不敢怎么骂她。姨父是挺和蔼的,然而小姨的强势他也不敢碰锋头。
于卉卉想到这里,面上一丝也笑不起,她就是不能回想那几年的生活,实在是悲苦万状,又有口不能言。
然而想着今天她姐妹终于自主自立,无需再仰人鼻息,不能不心怀感恩。
因此倒说说笑笑,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很开心。
谁知走的时候,在大门迎面见到一男一女两个人,真是冤家路窄,那人不是别个,却是陈玉东,身边的女伴大概是新任女友——如果还没结婚的话。
陈玉东看到于卉卉吓一跳,又一眼看到一个男生抱着瞳瞳,瞳瞳也看到他,大叫:“爸爸!爸爸!”
他许久未见到女儿,就待伸手抱她,敏敏忙一把抱起瞳瞳:“瞳瞳乖!我们走了。”
陈玉东看到前妻对他正眼不瞧,连女儿也不让他抱,他提声道:“于敏敏!那也是我的女儿,我劝你不要太霸道!”
敏敏不理他,只管走,他火冒三丈,甩开女伴的手就待向敏敏冲去,卉卉看到这个人就心底泛起恶心,只见她冷冷地站在陈玉东面前,瞪大眼睛钉住他,意思是:先过了我这一关!
张甫看这阵势不对,他便走过对卉卉道:“姐,我们走吧。”
陈玉东看到于卉卉挡在面前,一丝心怯,正下不得台阶,忽看见张甫,正是此人刚才抱着自己的女儿,态度亲昵,自然是于敏敏新任男朋友了。他妒忌和愤怒一起涌上来,对着张甫的脸打出一拳。
于卉卉没想到陈玉东竟然出手打张甫,她以为要打也是打她于卉卉。眼见张甫被他打倒在一边,她急忙奔过去扶他,那陈玉东又跳起脚来狠踢他,张甫在地上虾缩着身子。
于卉卉正在气得全身籁籁发抖,一眼看见饭店保安跑过来,她看有喘气机会,伸手进包里打召警电话。
那两个保安伸手按住正在发疯的陈玉东,见他动弹不得。于卉卉已经报警,这时敏敏已经走回来扶起张甫。看看张甫满嘴是血,她眼里突然燃起烈火。只见她放下瞳瞳,冲过去抽出那保安身上带的电棍,对着陈玉东的头就要打下去。与陈玉东一起的那女子吓得惊声尖叫,握住眼睛。
于卉卉急得心跳起——她已经报警,一会公安来了,却正看到敏敏在打人,可是不好。
她看拦不及,大叫“瞳瞳!”,敏敏本已失控,忽听到瞳瞳名字,才醒悟过来,刹住手。卉卉忙走上去拿住她:“我已报警,不要动手。——要动手也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放心,公安不治他,我自会收拾他,今日种种我于卉卉定当十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