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是貌视博学者的杀手锏,直接让那些书房外的徘徊者绝望,并陷入无知的陷阱。这种搀杂着古怪威慑力的因素,不可逆转地使“坐拥书城”者拥书自重,南面而王,成为一道事先张扬的风景,让郢书燕说生米煮成了熟饭。一个最令人信服的说法是,穷书黩文和穷兵黩武其实形同一路,殊途同归;就像英雄和美人最后也殊途同归一样:不许人间见白头。因此,书房的实质正是布满交叉小径的花园,里面到处都是迷宫:有人陷进一本书里出不来,有人从一本书走进另一本书,有人自己竟变成了一本书。到底是人读书,还是书读人,同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一样,让人不得其解。为了消解这种书我两忘的困境,红袖添香被及时地发明出来,所谓的“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它为我们描述了一位诸如在《花间集》里徜徉的男人和一个无所事事的女人之间发生的和谐图景。书生和红袖,读书和焚香,缠绕住人们回忆的触受,甚至在想象的真实里翻来覆去,让读书的美学完美地呈现。正是因为有这些凭空的事物,才使书房的能指和所指无条件扩大化,使其俨然成为一个文化符号,拥有书房者成为这个符号帝国里不加冕的王者,万物皆备的姿态让真正的陋学者气馁。
因了书房作为一个文化恐龙的隐喻,它的异称尤其可观。夏志清先生有一本书叫《鸡窗集》,鸡窗就是书房的小名之一。而类似于萧斋、书巢、芸窗等的书房别名更是不可枚举。作为文化终结者的书房,是一个自足的空间,容易节外生枝,成为阴谋和爱情的高发区。书房里发生的谋杀案常常成为小说家最乐于杜撰的故事之一,他们为读者的想象力加入玫瑰色,乐此不疲地在书房里搁置一具裸体女尸,并敷衍几道莫名的指痕。伴随着谋杀案的,则会是一册未曾看完和翻开的书籍,在书的某页,夹着充满疑问的字条。而随着案件的展开,书房里的每一本书都像是杀机四伏,直到有一天,凶手被捉拿归案,这些无辜的书才会舒一口气。至于书房里的爱情,则是人生经典的场景之一,我现在甚至理解了弗吉尼娅·吴尔芙女士为什么那么强烈地要“一间自己的屋子”,她一定在为自己的爱情在做精心的准备。在中国古典小说里,书斋常常是海誓山盟的所在,在宋代一个叫“归来堂”的书斋里,李清照和赵明诚除了烹茶写诗外,甚至在里面尽情地嬉戏,互相捉书中的迷藏,这种精致的雅法,让今天的办公室恋情相形见绌。
(以上2007年2月至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