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是修辞学上最令人不可捉摸的术语之一。它以无比的质感和绝伦的色泽,让诸如光怪陆离、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等词语从喻义上相形见绌。试想,在迷离的金箔里惝恍流转,那绝对是人生绝佳的醉态,这种醉态,非酒力之醉可比,大抵类于白乐天之“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之自我迷醉、顾影自怜,到老方知非力取,惟以态巧操胜券尔。这话的微言大义,就像现代化妆术让众多女人在镱前搔首弄姿却仍然无法尽态极妍一样,天然去雕饰才是永恒的王道。此时,我想起了黄金一样美丽的海伦,唯美主义诗人波德莱尔在许多诗里,对这位魅力非凡的女人极尽铺张之能事,在波德莱尔因所谓伤风化而获罪的六首诗之一《忘川》中,海伦是一位拥有消愁药的神性女人,这种药非迷魂汤,却可以和在酒里一饮而忘忧。而在《活的火炬》里,波德莱尔从海伦身上获取了巨大的灵感,整个诗歌黄金闪闪,眼睛、太阳、火焰,一定让看到此诗的萨马蒂埃夫人目醉神迷。
握有众多秘密的海伦,从精神的向度上无可挽回地提升了女人的品质,欧州诗歌的成色,也因为海伦而更加显得神采奕奕,****丛生。而黄金实际上也从生成学上为金属博得了名声,而非浪得虚名。“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歌唱”,死于心力衰竭的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斯塔姆的这句话会永远力透纸背,黄金的力量通过舞蹈和歌唱的双重加冕获得了一种绝对性,诗歌是语言的黄金版,黄金是诗歌的物质映射。无独有偶,另一位俄罗斯诗人安德烈。别雷的一本诗集,就叫《蔚蓝色天空的黄金》,而老博尔赫斯则为他心目中的第三只老虎抹上了一片神秘的黄金的颜色。我们因此有幸看到,众多天纵其才的诗人为黄金铺上了诗性,而诗歌每每从生命的内部生长,“我不能在众多的元素中排斥的,是你/你这唯一的一个,黄昏时天边的锦绣/是麦子,是古树参天,大地的母亲/猿类颈项上那颗火红的星辰”,早逝的诗人戈麦这样对它这样咏叹,并作为《慧星及其它》组诗的开篇。
黄金是光荣和梦想的尤物,它是天空中开出的孤独之花。这与我们时下的黄金拜物教无关,而且,黄金时代与黄金无涉,就像最好的女人往往与美貌和年龄无涉。黄金储备可以让一个国家在危机中镇定从容,由此产生的黄金交易所是被各种规则约定的赤裸裸的买卖。而宫女储备却可能使一位皇帝沉缅极乐,与此相类的另一桩赤裸裸的买卖则非青楼莫属。我们因此断语,心为物役的时代不可能是一个黄金时代,它最多是让淘金者自视甚高的时代,最多是一个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时代。当众多当代淘金者争先恐后在物质主义的欲河中畅游并喜不自支时,我想,那位身披金光的如来大佛一定在窃笑不已,并准备普渡众生。
黄金、女人和诗歌,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三样事物,黄金在天上舞蹈,女人在地上舞蹈,诗歌在人类之心中舞蹈。她们有时近在咫尺,有时又遥不可及。她们无可非议地成为物质和精神的王者,却总是让人们患得患失,无所措手足。她们最易在神秘主义的钢丝上凌波微步,却又最易越雷池而招人怨怼:黄金被打造成枷锁、女人滑向自由放任、而诗歌则指向癔语。如果有一天,炼金术士带上女人在诗歌的道路上狂奔,那将是一个多么诡秘的现代图景。
(2009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