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幽州县吉府大门前,此时竟是高挂白灯,门上贴着挽联,一派凄切之像。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隐约还能听到戚戚的哭声。显然,这吉家院里死人了。
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几个中年男女站在一起交头接耳着。仔细一看,正是“她”的父亲吉鸿文,二房姨娘俞彩仙,还有她的准婆婆。
准婆婆的名和她母亲的名字听起来一模一样,只是母亲的那个芸多了个草头。
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同村好姐妹,巧的是,两人不仅是同一日成亲,还在同一日先后生子生女。不过却是时隔三年。吉多多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双方母亲便做主,定下了娃娃亲。
吉多多母亲难产,生下吉多多便撒手人寰。此后吉云娘常常来吉府看望老夫人和吉多多这个准儿媳,就算是六年前吉多多一夜之间成了个傻子,她也没有打算悔亲事。
吉多多一身男装,也没人在意,便好奇的悄悄凑了过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哎,真是想不到啊,老夫人身子一向硬朗,这说走就走了……”准婆婆江云娘拿着一张素绢不住的擦拭眼角,虽然是一身素装,头顶上的白素绢还未摘下来,但浑身的贵气丝毫不减,怎么看,都是大户人家的美妇。
“家门不幸哪!要不是我那傻女,好端端在成亲头一天跑的无踪影,她奶奶也不会气急攻心,也就不会出这样的悲痛之事了。亲家你也知道,我吉鸿文可是视岳母大人如自己的亲娘啊!现在她这一走,我这心里,真是如万箭穿心哪!”
他说的“她”的奶奶,也就是外婆。江家有女无子,吉鸿文是上门女婿。家中的小辈,都唤江老夫人为“奶奶”。
什么?是这家的外婆去了?那个唯一疼惜照顾傻姑娘,满目慈爱的老奶奶?
不用刻意,吉多多只要是触景,大脑里立刻会反射原尊的记忆。随便一想,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回忆都能搜出来。
吉多多摇摇头,斜眼看向那个一副站不直身子,双手颤抖扶助吉鸿文,伤心欲绝状的俞彩仙。恰在此时,春风掠过,无意的掀起俞彩仙的素裙一角,露出一抹鲜艳的大红。
大丧的日子里面穿的这么喜庆,难免给人幸灾乐祸的嫌疑吧?不由想起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妹妹,寒冬腊月把傻姐姐的被褥通通拿走,冻得她常常高烧不退。拿木棍挑着牛屎给傻姐姐吃,把馊水当什么美味的汤品给傻子喝。
要知道傻子的傻病,并非是天生,而是六年前为接住爬墙看帅哥的妹妹吉如画,后脑勺着地才至痴傻,智力只等同三岁孩童,口齿不清常年流鼻涕挂口水。而她之所以穿越的过来,就是因为傻姐姐的大婚前夜,吉如画将她骗出去抓蝴蝶,却让人将傻姐姐打死扔在了森林。这样恩将仇报狠心的妹妹,会不会是拜教育她的母亲所赐?
记忆里的这个俞姨娘,当人面总是刻意和傻姑娘亲热,一背转面,脸就拉的和马脸一样长。母女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本事,还真是不分上下!
也不知外婆的死因,会不会和这一对母女有关系?
她选择回到这个家,就是想要给可怜的原主讨要一个公道,让歹毒的吉如画得到她应有的下场。
她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簪子,心里便有了主意。
“二位也别太难过了,事已至此,还是找寻多儿要紧。我回去后让老爷立刻找到澈儿,大家齐心合力,一定要尽快把多儿找回来……”
江云娘拿锦帕拭去眼角的余泪,和眼前的一对夫妻道别。
俞彩仙有气无力的颔首,抬起衣袖在自己没有眼泪的眼角擦也拭了个来回。正打算动动脚稍稍换个姿势,突然脚下扑过来一个补丁小厮,吓的她面色惨白,陡然跳起脚来大声咒骂。
这一跳,才发现外头的素裙被什么划破了长长一道,曝露出里面绣着金丝雀的大红缎裤!
她慌神的赶紧伸手去遮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进出来吊唁的客人瞬间围聚在一块,各种怪异的眼神直看的她头皮发麻。
都怪这该死的小厮!也不知他是怎么把自己裙衫撕破的!
俞彩仙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人多不便,她一定会抓住那个小厮,把他狠狠的厮打一顿,再让人把他扔到湖里喂鱼!
尖瘦略显松垮的瓜子脸上堆满了尴尬,涨的红紫。狠狠瞪了地上半蹲着的小厮一眼,灰溜溜逃回自己房里去“避风头”了。
吉鸿文也是一脸的尴尬,二房在岳母的大丧之日里穿大红,这是对长辈的大不敬啊!被人传出去,叫他这个上门女婿怎么有脸见人?
会不会连他吉鸿文也一起骂,说他们夫妻面上悲伤,心里其实幸灾乐祸,巴不得老夫人死?
“哎呀!这不是多儿吗?”江云娘突然惊喜的大喊一声,奔过去一把扶起满脸满身灰尘,头发凌乱的吉多多。
吉鸿文这才发觉,那个冒失的肇事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傻女多儿。
“多儿,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打扮成这样了?真是把人急死了你知道吗?”江云娘急切的说道,上下打量着女儿。
吉鸿文原以为,傻女这一离家,八分是回不来了。想不到她竟然会好端端又站在了自己面前。说不上心里头是惊还是喜,但一定是有些激动的。
“孩子啊,你可把为父急坏了……”
他定定看了女儿几眼,脱口说出这样一句话。陡然,觉着女儿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从前那双眼,明亮却无神呆滞。而此刻看来,却是清澈透明,深不见底。
吉多多跟着脑海中的记忆,只是茫然的看着围观的那许多人,突然挤眉弄眼的傻笑一番。
多俊的丫头啊!要不是为救如画妹妹摔坏了脑袋,和澈儿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江云娘想到这里,心里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多儿啊,快进去看看吧,再晚一步,你就见不到你奶奶了……”
跟在吉鸿文身后一路走着,到了灵堂,一抬眼,一具漆的油亮的黑色棺木赫然入目。脑海里瞬间涌上原主与这位奶奶温情的片段,眼泪断线般不住落下。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这孩子傻是傻,可还是知道好歹的,也不枉她奶奶这么疼她一场……”
“可不是,江老夫人这一走,多儿这孩子,就少了个……”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信俞氏会在大丧的日子穿喜服呢,真是知人知面……”
“嘘,别说了,俞氏母女过来了。”
吉多多没有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棺木后,表情木讷的跪在地上玩起手指头来。从前,她常常这样。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知道么妹妹我这些日子连饭也吃不下,生怕姐姐有个好歹……”吉如画双眼红肿,边哭边喊扑过来一把抱住吉多多。
顿时,四周一阵唏嘘声。
大家眼里看着,谁不以为吉如画这个妹妹对傻姐姐没的说啊!也是,要不是吉多多,那年变成痴傻的只怕就是她吉如画了!对她好也是理所应当的。
吉多多抬了抬眼皮,冲着这个心思歹毒的妹妹龇牙一笑。“嘿嘿……”
你就尽情的演戏吧!我看你能演多久。
对了,记忆里,这个家还有一个丫头喜儿,一直跟在外婆的身边,也同时照应着她。胆小懦弱,但对傻姑娘却是真心的好。
这会儿功夫,却没有见到人。估计是在后院忙活吧。
“喜儿,我要喜儿。”一个傻子,不可能长久跪在灵前一动不动。要想不让大家觉得她和那个傻姑娘有太多的出入,只能是尽量演的傻一点。于是,她突然不耐的扭身站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傻姑娘原本也是可以说话的,和她现在的说话方式语调差不了多少。
她分明看出俞彩仙母女两暗暗眼神交集了一下,接着,吉如画便一脸温和的搀着她的胳膊,嘴里连声应道:“好好,妹妹这就带姐姐去见喜儿啊!”
两个人走到后院,迎面碰上了吉如画的孪生弟弟吉云姣。吉云姣见了傻姐姐安然无恙的又回来了,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亲热的喊道:“大姐!你可回来了!真是把人急坏了!”
这小子长的一表人才,在县衙里做捕快,也就是现代的警察叔叔了,说起来,和她还是同行。
心地不错,和他那姐姐不同。时常带些糕点小吃回来给他的傻姐姐,有空闲的时候也会带她出去玩耍。
所以不由得,吉多多冲他投过一抹认同的笑意。
打了个招呼,吉云蛟又去忙活了。吉如画绕了个圈,带着吉多多从西厢房的耳房穿入,把她送进了傻姑娘的闺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抬手便将门给反锁了。
“兰婆,这府里人多,可不能让大小姐出来捣乱,看紧点知道吗?”
接着,便听到吉如画说了这样一句,似乎是在对什么人吩咐。兰婆?对了,就是吉府的仆妇,是个身材魁梧,长相丑陋,仗势欺人,只衷心于俞氏母女的狗。
这是将自己软禁起来?
她注意到,后院并没有见到喜儿的影子,旁边一向没有上锁的柴房门突然用绳索牢牢固定住。该不会是……
只是这么随便一想,可能是出于自己做特警的职业病吧,看到什么都会细细去推敲一番。也不见得推测就是成立的事实。
看样子今天白天想出这个房门是难了,吉如画之所以把她关起来,应该不是怕她疯疯癫癫添乱。以往家里要是来了客人,她会故意让她在客人面前出丑,以突显她这个妹妹的优秀。
而此时,西厢房的吉如画房里。
“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人已经解决干净了吗?怎么会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俞彩仙又惊又怕,浑身颤抖不止。
“我哪知道,那杀手不是吉大槐找的吗,十两黄金也如数给了,事却没办成,这不是存心讹人吗?不行,我这就去找管家,让他要人把钱退回来!”吉如画匆匆就要出门,却被俞彩仙一把拽住。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是等把棺材里的老家伙送出去再慢慢计较吧。家里这么多客人,万一走漏了风声,可坏事了。”俞彩仙肃然吩咐女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