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开头要从我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的第三天说起,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沈阳下了很大的雪
我叫程野,出生在河南的一个小地方,十九岁那年孤身来到沈阳,机缘巧合下跟着我现在的师父一起做点买卖糊口,说是商人就差点意思,实际上我就是个倒爷,倒什么?古董
我师父赵老财在沈阳地界上声名不显,但是在我们这行当里绝对是大拿,不说是执牛耳,至少也是跺跺脚整个沈阳古玩界就跟着颤的大人物,我师父五十五岁那年把我收在门下,算是关门弟子,那年我刚好二十岁。
我师父三十岁往后就一直独身,听说前边有个师娘,但是不知道怎么没的,我师父从来不跟我提师娘的事情,我也不敢问,问了肯定挨揍,因为我师父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说的长远点,属于鸡鸣狗叫落不下一个打幡儿的,老话管我师父这样的叫鳏夫,所以他打我磕头进门那天起就拿我当亲儿子看,压箱底的东西一点没藏着全教给了我,但我年少顽劣对学手艺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为此没少挨揍。
我师父的家业有多大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据我所知,像北京潘家园,济南英雄山,南京朝天宫这些地方,我师父都有铺面在哪儿,我跟着我师父学了四年之后勉强算出师,但我师父不让我往外面去趟江湖见世面,只让我做个学徒出门里最普遍的坐地徒,免得我走在外面,有什么事情招呼不了,报他字号,弄不好就臭了招牌。例如让西贝打了眼,好羊脂捂砸了,在古董这行,这都是常有的事情。这跟道行有多高没关系,主要是现在科技发达,造价的技术实在是太厉害,我师父也有玩砸的时候,只能说经验能把风险压到最低。但是丢人现眼的事情不好弄得举国皆知,古玩这个圈子小,各个地界有头有脸的人互相都知道,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没两三天就能传的满世界都知道,比见报都快。但是在东三省,我挖多大的坑,我师父都有能耐给我填上,因此我平时就帮他守着沈阳鲁园这边的铺面。
我师父让我守着鲁园的铺面不光是为了不让我给他丢人,这里面还有另外一层说法,因为鲁园这片离着沈阳火车站挺近,有些外地来的游客下了火车想看看古玩的话第一站肯定来这里,以我的道行,忽悠一些门外汉问题不大,更别说这些走马观花捡着好看就想往家里划拉的游客了,所以我隔三差五总能捡上一两单生意,但我心挺大,总想着做几桩大买卖给我师父长脸,平时店里这点收成我压根瞧不上眼,所以我对这块并不上心,平日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我雇的伙计小武打点,我一有空就跑到我师叔开的茶馆里陪着几个老头打牌,一年到头,难得有几天守在店里喝茶看报。
这天我正陪着师叔跟一个不认识的老头斗地主,最后一铺牌的时候,我手里捏着一对鬼,正琢磨这把牌下去,怎么也得赢个二三十,晚上的溜肉段就算解决了,一愣神的功夫,电话响了,我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来一看,是临铺的一个同行打过来的,我正准备顺手摁掉不接,我师叔在旁边刚刚愁云惨淡的一张脸,一下就舒展开来,他起劲攒撮我,“我看你小子平常几天也不见个电话响,今天来个电话,这是有大买卖了吧?”,我细一琢磨,别真让我师叔说准了,买卖不等人,我赶忙把手里的牌一压就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的是店里伙计小武的声音,语速挺快,说有急事让我赶紧来店里一趟,我还没来得及问到底什么事,那边就把电话压了,气的我差点摔手机,没办法,心里惦记买卖,我只能跟茶馆里诸位大爷大叔们告了个欠,就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我到底是嫩,一出门就后悔了,好歹把牌打完啊,我师叔这人平日里神神秘秘的,几天也没句整话,想从他嘴里套点东西出来,比中国足球拿大力神杯还费劲,今天为了一盘溜肉段,一气儿崩出来十多个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师叔这点江湖路数,全招呼在我身上了,这个电话接的我是真肉疼。
小武这人挺不靠谱的,据他说他祖上是山西汾阳,比我小两岁,在上海那边读了个野鸡大学毕业后整天跟家待着,我跟他是在一个古玩论坛上认识的,我们俩聊得挺投缘,我嘴里玄乎的东西挺多,他一直觉得我是个隐士高人,后面我师父把鲁园的铺面交给我打理之后,我觉得挺烦,老实巴交的给我师父守店,这让我提不起兴趣,我当时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到外面走动走动。那会儿我刚碰见小武,我看他对古董这块儿特别感兴趣就打算把他忽悠过来,小武这人有点愣头青的意思,我没费多大功夫,稍微给他做了点思想工作,就把他忽悠上了从太原到沈阳的火车。我记得那天我去沈阳火车站接他,他戴副黑框眼镜,留个小平头,穿的别提多磕碜,他拖着个破拉杆箱从出站口挤出来的一瞬间我差点没笑出来,这整个一出土文物啊。
我后边把他安排在铺子里,吃就跟着我吃,住的话,起先是在铺子里对付着,我让他拿了工钱就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他挺愿意待在铺子里,就一直没搬出去,铺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我挺放心的,来了一年多了,整天就在前脸抱着电脑搞网恋吹牛逼,不思进取,但是没给我惹过什么事。
茶馆离铺子也不远,开车二十分就到,这时候刚好赶上堵车,我心里惦记着买卖,火急火燎的,没办法,我只能开着我的破北京吉普在路上慢慢颠,小武也没说什么事,我心说给铺子里打个电话吧,打过去提示占线,我也不好意思再给临铺的老板回电话了,自己铺子里面有点什么事自己都不知道,这就挺丢人了,小武也没个手机,一直说让他买,我出钱都行,但他就是没动静,为这事我还说过他几回。
四十分钟后我把车停在鲁园后边的停车场就奔前门去了,上楼的时候楼上楼下相熟的老板打招呼,虽说同行是冤家,但鲁园这片倒古董的都有各自的经营范围,一般来说都没有太多的竞争,所以我们这片同行之间还算熟络,干我们这行少不了规矩少不了人情世故,你要是碰到有同行跟你打招呼,你拉着个脸子不搭理人家,管保没两三天街面上就能把你名声传的烂了大街,但我现在心里有事也来没法停下来闲扯,只能咧嘴笑笑,点头示意,人情世故要做足,这也是师父给我上的第一课。
上了二楼左拐第三间就是我的铺子,门脸虽说挺阔气,但里面的格局有点小,顶上的木匾漆着藏龙斋三个金字,这是我师父从北京请来的大师题的字,据说为这三个字,我师父饶上了一尊前清的景泰蓝佛像。我前脚刚踏进门就看见小武坐在沙发上跟人视频聊天,嘴里美眉美眉的叫个不停,正是春风沉醉的时候,06年的时候,视频聊天还不算太普及,摄像头这物件在平头百姓家里还不是标配,平时要想玩这个,还得奔网吧去,小武不知道从哪儿接触到这个之后,花了五千块钱从别人手里收了一台笔记本,这段时间都在铺子里跟人聊视频,我看一眼小武之后一瞅店里再没有第三个人了,我心说这孙子晃点我?刚想发火骂人,小武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抬手指了指后边大班桌上的电话,我也没功夫骂他,走过去就把搁在桌案上的电话拿了起来。
我喂了一声,然后压住一肚子邪火问了句找谁,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通话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了,估计是我在茶馆接电话之前就打过来的,我心说这谁啊,等了差不多有半分钟的时间,电话那边一直没动静,我琢磨该不会睡着了吧,刚准备把电话压了转身收拾小武,这时候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瘪犊子玩意儿,干嘛去了?整天就找不见你人,下回找你再让我等,我给你腿打折!”
我一听这动静,是我师父,心里就有点打怵,老头子不会专门就打个电话查我岗吧,我得赶紧编个瞎话应付过去,不然真得挨揍,我师父在电话那头把我一通好骂,我一边唯唯诺诺的答应,一边琢磨着老头子到底找我什么事。
老头子气得不轻,嘴里跟架了机关枪一样,把我从进门起撒泼耍赖干的那些缺德事全捡出来数落了我一回,我连屁都没敢放,五分钟过后,我趁着我师父喝口水歇气的空当,赶忙探了探他的口风,老头子平时神出鬼没的,这回找我肯定有事,于是我干笑一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这找我肯定是有事吧?您敞开了说,哪怕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徒弟这条命就是给您预备着的!我要是皱皱眉头,就算不得带把的好汉!“
我这通豪气干云的话刚说完,一琢磨有点不对劲,刚想补一句要是相亲就饶了我吧,老头子在电话那边顿了顿,然后撂下一句,“十点,老地方,接货。”就把电话挂了。
老地方,接货?我一听这话,心里那把火瞬间就被浇熄了,娘咧,我就知道老头子找我准没什么好事,开始我是抱了一线希望的,无奈现实的风浪又把我拍死在了沙滩上,果然啊,乐极生悲。这下我也没功夫琢磨我师傅找我为什么要给铺子里电话,而不是直接打我手机了。
我师傅说的老地方就是他的住处,那是座落在文官屯的一片院落,叫青勒胡同,青墙灰瓦,很有些年头了,据说这片胡同里起的第一间瓦屋还是在前清,要说沈阳的老胡同,这青勒胡同是能排上号的,青勒胡同周边这块是工业区,一堆大烟囱中间夹了这么一片老建筑群,也是蔚为奇观,也不知道当初沈阳市政府规划的时候怎么不把这胡同拆了。
说起这青勒胡同,这青勒二字是有说法的,青勒是鲜卑语里八只手的意思,这是隋唐就失传的一门语言,青勒胡同翻译成汉话就是八臂胡同,熟悉掌故的人大概知道一个传说,刘伯温兴建北京城的时候,为了镇压这北京地下的一条妖龙,所以北京城的格局就按照了八臂哪咤图来修建,所以北京城也叫八臂哪咤城,这八臂胡同的说法也是从这个传说里得来的。可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这二者的关系可就大了,八臂胡同不但名字跟八臂哪咤城有关联,这八臂胡同的布局几乎就是仿照了北京城,只不过二者的规模相差了数百倍,这八臂胡同的名字就是为了避讳才改为青勒胡同的,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捡出来单说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青勒胡同不但是一片古旧的仿北京城格局的院落,它还有另外一个隐藏的身份,它是建国后北方最大的地下古董交易市场。
之所以说它是地下古董交易市场,是因为这里每日里进进出出都是些决计在市面上见不到,来路也不可知的好东西,甚至于有些物件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于世上,说是神器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