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江临仙看着她,脸上苍白依旧,“至少我要杀了你。”
拾仙也轻笑道:“那便来吧。”
拾仙话音刚刚落下,江临仙右手微动就要出招,却不想连古古猛地将她的手臂按下,随即也冷笑道:“这不公平。”
拾仙见此微收招式,也笑道:“这世间何来公平?不过只是一些口头之人所说的罢了。我知道你是想说红花身受重伤,我与之对敌简直是稳胜是吗?可惜我不是那等光明磊落之人,江千流还在世之时便已经教了我一个道理:管敌人有多可怜,趁其伤之,取他性命;趁其恍之,取他性命;趁其不备,取他性命。”
连古古立刻脚下一软,一代剑宗竟也有如此言论,当真不能更……赞同!
于是他立刻点头,“这倒没错。只是我想说的是,即便如此,对着自己故人的女儿竟也能如此下得了杀手,拾仙姑娘也未免太负剑宗前辈的情谊。”
闻言,黑衣女子顿了顿,随即皱起眉头,“你这是威胁我?”
“何来威胁?”连古古也笑道:“不知拾仙姑娘,你还记得当初临风湖畔的吴晓芳吗?”
“吴晓芳?”拾仙微微挑眉道:“那是何人?”
连古古微笑道:“你妹。”
拾仙也笑,“我没有妹妹。”
闻言,连古古只耸肩摊手道:“自然是的,你没有一个长相平庸的亲妹妹,但是你却有一个长相丑陋的姨娘。”
拾仙的神色越发深沉下去,声线渐渐变得十分冷,“你如何得知。”
连古古眼中幽光轻敛,“师父告诉我的。在他临死前,就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他看着拾仙的眼睛,沉声道:“但是他唯一没算对的是,他猜错了你。”
话音渐渐荡开在这山河之间,连古古面色严肃,手却在微颤。
有一只冰凉的柔荑却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之内火热的温度却在传递。
许久,拾仙突然笑了,笑得多多少少有些苍凉,“是啊,所有人都算计了,唯独算错了我。我又何曾不是,算错了他呢。”
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此刻身着黑衣,微微垂头,似在回忆当年之事。
江临仙的鬓发又被吹起,他们脚下踩着的土地却暗流涌动。
再待了片刻,拾仙却已微微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红花你在这蕴风殿里埋了机关。呵,”随即她自嘲一笑后道:“应该算是,这整个鸢栖宫都是一座机关,比之玉霞庄更胜一层楼。”
江临仙被识破布置,倒也面色不变,只沉声道:“机关杀不死你,却能保护着机关之内的人。”
“可笑!”拾仙笑得恣意,随即也冷冷嘲笑道:“杀死人然后保护他?红花你未免太过天真。”
“天真的是你。”江临仙微微收紧手指,心里头所有的波涛落定,回归安宁,止水不动,“我已经布置好了身后之事,即便现在和你同归于尽,也此生无憾了。”
拾仙眉目沉凝,最后也只轻笑一声道:“那好吧,你们两个一起上吧。是死是活,我也没有执念了。”
话音刚刚落下,平地骤起狂风。蕴风殿前的薄雪被大风扫清,有什么东西正拔地而出,造成的轰隆声响几乎要造成另一山峰的雪崩。
三人墨发飞扬,渐起的庞大机关造成的阴影之下,好似冥冥之中有人低笑一声,随即三人动作一顿,纷纷前冲。
白绸旋舞,银光千现。连古古一马当先,连枭剑朝着拾仙的腰侧猛地辞去,黑衣女子目光一斜,整个身体如同舞蹈一般转了半圈而后险险避开,下一瞬江临仙的白绸却已经来到,直往她面门而来!
见此,拾仙反而毫无惊惧,身形一矮,道道银光从她袖间震出,只取江临仙面门。
连古古前冲的身形没有一丝犹豫,江临仙后仰翻了个身,红衣在这天地之间分外耀眼。而后那道红影突然碎裂,顿时白光渐现,九尺灵绡宛若活物却又坚硬如精铁,刺向拾仙双目。
那一瞬白光骤盛于天地之间。
庞大的机关兽高高举起机械臂,用力往地面砸下!
阴影就在眼前缓缓放大,机械臂砸下的瞬间,好似整个鸢栖宫都为之震了震。久栖的动物四处惊逃,恍惚之间江临仙好似看到了十年前那场大火也如同今日那般开启。
十年时光骤然倾覆,所幸此刻身旁有人陪伴。
江临仙望向正拉着自己的手不断后退的连古古,心里头安定不已,只是她看向上空的碧穹,忽然之间生出一股解脱之感。
正当她抑制不住体内的脱力之感准备合上眼睑的时候却骤然听到连古古一声怒喝:“小心!!”
她猛然睁开眼来,却见拾仙不知何时已从那一道天沟里越了过来,一掌就往自己的天灵盖上拍下!
武者灵脉存于天灵之上,若是伤及天灵盖,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掌下去,江临仙非死即伤。
但她面容沉静,抬眼之时星眸璀璨如同九天星辰。
倏尔她抬掌相迎,掌风猎猎,只往拾仙的心口而去。
二人相遇,绝世红颜,终将陨落一位。
连古古讶然望去,却见拾仙的掌已然落到了江临仙的天灵盖之上。
“不……”
恍惚之间他感觉世界都破碎了。
因此未能察觉那一道黑影的突然掠过,同时自己脑后一阵闷响,眼前发黑。
重弩发射之后的声线却响彻在了鸢栖之巅上。
次日晨光起,日上杆头之时连古古才揉着后脑袋醒过来,却在习惯性地伸懒腰的时候察觉自己胸膛上靠着个人。墨绿近黑的发丝如流水一般淌在自己一侧,那人安静地沉睡着,安静得让人以为她已经死去。
颤抖着将手指递到她鼻尖之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虽弱,但是还有呼吸。
江临仙修炼九玄剑归诀和苗疆蛊术,本就走的是奇特的武功路线,因此内息深敛,气息微弱也属正常。
连古古松了一口气,随即轻手轻脚地把她的头移到一边,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他现在身处的是一个地窖一般的存在,而且这地窖,真的还挺冷……
这是个以人力开辟起来的地窖,而且石壁的断面棱角颇多但都整齐,显见是有人以剑气来劈砍。再想想这附近,大概也能猜到是江千流当年另外开辟的一个藏身之所。
只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离鸢栖宫有多远。
他走到石壁之前敲了敲冻住的棱角,这时却听见身后江临仙的声音响起来:“不必找了,这里没有机关。”
连古古回身,“你醒了?”
江临仙从石床上爬起来,青丝如流瀑泻下。她支撑着身体的手臂有点抖,所幸还是坐了起来,她垂首凝视自己的手臂,随即轻叹一声而后道:“这是当初爹爹怕有不测风云才建造起来的。这其中没有机关,但是通往这里的密道里却有许多。而且,除非是布阵之人带领,否则这地窖有进无出。”
连古古被说得毛骨悚然,讶道:“那我们怎么出去?江主,你一定是布阵之人吧。”
“我不是。”她摇头,“我只是知道一点机关而已。这个机关当初爹爹也未曾告诉过我破解之法,看样子将我们藏进来的,该是宫内那些长老们了。”
“长老?”连古古看过去。
江临仙点了点头,随即道:“那些长老毕竟是宫内的中流砥柱,我不便清洗。”
“这是意图反了吗?”
没想到江临仙闻言,倒是微微翘起嘴角:“你想得太多了。他们已经活了很大的年纪了,无儿无女的,对世俗也看得淡了很多。所谓反水,倒也不至于。”
说着她站起来,红裳曳地,她一步步走向看起来最像门的地方,随即站定,微微仰头,“是在保护我们,哪怕将我们困在这里一辈子。”
于是连古古心中长毛一大片,“一辈子?”
“对,一辈子。”江临仙垂下眸子,又道:“当初,这里就是爹爹困住霏烟十几年的地方。直到她不堪冷清,自杀身亡。”
“江前辈为何要这么做?”连古古好奇问道。
“霏烟自从住入鸢栖宫之后便一直魂不守舍,时常做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这件事情……但是据说好像是她伤及了母亲,这才被困入此地的吧。”她突然轻咳一声,随即也道:“现下不是追溯往事的时候,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怕是不再宁静了。”
连古古皱眉看着她,随即道:“江主,你的武功还在吗?”
闻言,江临仙顿了顿,随即轻声道:“不在了。”
她单手扶臂,低声道:“那一掌废了我的武功,否则长老不会把我关到这里来。一个没有武功的宫主,根本做不了大事。”
连古古突然觉得心中空了一大块,却还是笑道:“至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这话爹爹说过。”江临仙垂眸道:“但他最后还是死了,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青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以往冷冷冰冰的女子终于把心事吐露出来。他想起了很多,十年前那场鸢栖之战后他流落街头,而后被唐素收养治好致命之伤,紧接着又遇见了潇湘公子和吟茶,再之后他独身前往临安城,遇见吴晓芳。只是一个普通药房小厮的他却在某一年的冬天莫名其妙地入了肆艳楼,认识了梅红花。
而此刻他得知,梅红花就是江临仙,江临仙便是剑宗江千流的女儿。而论辈分,自己还得唤江千流一声师叔,好似上一代的恩怨要在这一代终结。
但却是如此血淋淋的代价。
他不禁觉得有些恍惚。
但是,很快江临仙便朝他走来,红袍在地上拖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血迹,连古古心惊看着,就怕她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江临仙没有,她只是一步一顿地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灿若星辰的眸子望进他眼里,浮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