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9258300000063

第63章 神秘的人性

——读丘脊梁小说《山高水长》

傅小松

近年来我一直在思考文学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我这个人,说作家不算是作家,说评论家也算不上。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文学的局外人。一则,朋友中不少是作家,时常和他们交流,交谈的话题总离不开文学(当然也离不开女人);二则,自己也时常读一些文学作品。于是也不顾上帝是否发笑,竟做深沉状沉思起来了:文学的本质是什么?又是什么决定了文学作品价值的高下?

高尔基说,文学是入学。这自然是关于文学的至理名言。但“人学”这个词似乎还太笼统了。心理学是人学,生理学、医学也是人学。我想,入学应该叫做“人生学”。当代著名文艺理论家董学文在其《文学原理》中说:“文学的人性,是文学作为入学的起点或基本前提。否定了它,整个文学将失去最为绚丽的色彩,甚至整个文学大厦就将倾斜。”我要说,岂止是倾斜,势必会轰然倒下。因为,古往今来一切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展示丰富多彩的人性世界;一切伟大的作品,则更是深入地拷问人类的灵魂。人性的表达又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表达单向性的、纯粹的、合乎社会道德规范的人性。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王维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孟郊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表达的就是一种纯粹而强烈的亲情和母爱。在外国诗歌中,如智利诗人米斯特拉尔歌颂爱情和母爱的作品,也是这一种类型。另一类则是表述一种多维度的、复杂的甚至难以整合到现存道德规范中的人性。如加缪的小说《局外人》,写一个叫莫尔索的人,母亲死了,他去奔丧,却老:无其事,表现得非常冷漠无情。最后又稀里糊涂把别人杀了。这种表面上的“毫无人性”实际上也是一种人性,它揭示了人性在复杂社会中的变异,也显示了人存在的荒谬。

文学作品又似乎也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写普通人的悲欢离合的,如《红楼梦》,一类则是写英雄豪杰的纵横捭阖,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从本质上讲,英雄人物也是普通人,也具有常人的七情六欲,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人生规律。但是由于英雄人物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负荷,他往往成为某种符号,他身上本来所具有的共同的人性就常常被掩盖、被扭曲,或者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因此,我认为,文学要写人性,但英雄人物的人性和灵魂却远比普通人难写。这就造成这样一种文学现象,世界文学中,绝大多数杰出作品,都是写普通人,而非英雄豪杰。而文学史上,绝大多数文学典型人物,都是普通的男人女人,如莎翁笔下的罗密欧和朱丽叶,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和林黛玉。把英雄豪杰写成文学典型的当然也有,如《三国演义》里面写了很多英雄人物,也可谓栩栩如生,但总嫌不够立体和丰满,而给人以“扁型人”的感觉。正像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所批评的:“写关羽之义而似伪,状诸葛多智而近妖。”当代戏剧家陈亚先写剧本《曹操与杨修》就注意了克服这种情况。剧本深入挖掘曹操的心灵,揭示其内在的人陛冲突,从而获得巨大的成功。陈亚先说:“我就写了两个人,两个真人,希望真诚的人性在剧中再现。”

前面哕哕唆唆说了这么多,现在回到我写这篇文章的主旨。探讨一下青年作家丘脊梁的一组小小说。小说有六篇,写了六个人,分别是《神猎》《神刀》《神医》《神钓》《神算》《神偷》。我前面讲到,文学作品有写英雄豪杰,有写普通人。脊梁这组小说,写的人物,似乎是介于上述二者之间。当然算不上是英雄豪杰,但比起一般的光头百姓,身上也还多了些光环。这几个人物,一看标题,显然是能够激起一般读者强烈兴趣的。

我本人就是怀着这种兴趣一口气把它读完的。大家对这几个人物的兴趣所指主要又是什么呢?无非是想了解这些高人究竟有什么功夫秘笈,以及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奇闻异事。这是一种猎奇心理,人所共有。作为小说作者,你首先应该满足这种心理。脊梁自然是将这几位高人的本事妙笔生花地写出来了,甚至是淋漓尽致。《神猎》中,那位叫王劲之的猎人,“山里的野兽,更是畏他如虎,闻到他的气味,就疯狂逃窜,屏息躲藏。但兽们跑得再快,藏得再深,也逃不出他的目光和猎枪。”一座连云山,“俨然就成了王劲之的私家菜园”。你看神不神?《神刀》中,神刀在众人面前炫耀刀法,他见父亲头戴的帽子上有几只苍蝇,一刀飞过去,几只苍蝇还原样不动地伏在那里,但竟均被挨着腹部削断了脚,而帽子却完好无损!真是绝了。而《神偷》中,作者描写大盗丁云飞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偷技,如写偷牛。是这样写的:

踩好点后,将一根带铁钩的绳子捆在腰间,手上拄一根空心竹竿,半夜时分溜进牛栏,把绳子从竹竿中穿过,然后掏出水枪,朝牛撒尿。牛嗜盐,伸出舌头来舔食,他立马用铁钩钩住牛舌。牛想撞他,但隔着竹竿撞不到;想叫,又叫不出;不想走,舌头又疼痛难忍,只好拼命跟着他狂奔。等主家发觉,他早已无影无踪了。

看了这些文字,我真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不得不佩服作家的刀笔功夫,也惊叹他有如此丰富的生活积累。但如果作者仅仅写了这些东西,算不算好作品呢?我认为不是。甚至还不能算是文学。试想,一个记者去采访这位神偷,他肯定也会写这些东西,而且也会尽量这样绘声绘色。而真的文学,是要写人性。脊梁不愧是一位真正的作家。他的这组小说,绝没有停留在对这几个人物神功绝技的描绘上以及传奇故事的演绎上,而是长驱直人人的灵魂深处,表现微妙、丰富的人性。他写着几位所谓”神人”,都从不同侧面和不同程度进入到他们的人|生深处。

下面重点谈谈《神刀》和《神算》。

《神刀》中,写张家寨的张怜生,是一个糯米团,一无田土,二无手艺,三无功夫,受尽欺负。他于是下定决心,送儿子去学武艺。儿子学成绝世刀功,威震乡里。父以子贵,张怜生便从此活得舒展起来。但不料儿子后来竟当了一名刽子手,最后来竟杀人成瘾,“于是,神刀的刀功便渐渐地展示到了乡亲们身上,好些个他看不顺眼的人,一言不合,便成了他刀下的冤魂。乡亲们对他是敢怒不敢言,对张怜生,也就慢慢地敬而远之了。”昔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张怜生,一日拿了儿子的那把快刀,手起刀落,竟把儿子的右手掌给砍了!张怜生此举,从人性的角度分析,既荒谬又合乎J隋理。他本是一个老实善良的人,在儿子的发迹和蜕变中,他渐渐由一个受害者变成一个“害人者”(至少是包庇犯)。因此,他选择大义灭亲,在一种人性撕裂的痛苦中,以求得内心的安宁。

再来看看《神算》。写的是一位叫做马智玄的算命先生,精通命理、术数、八卦、卜筮之类,料事如神,以“神算”闻名乡里。他竞算出自己的寿数是七十八岁,并公之于众。预测是否灵验,大家都拭目以待。七十八岁的生日来了,神算先生却身体硬朗得很,哪里有丁点儿西归的迹象?

但家人和邻居还是相信神算先生的预言,一大早守着他,并着手筹备丧事。于是这位神算先生最奇妙、最艰难的一天开始了:

这一天,他像往肯一样早早起床,用完早饭后,他便把儿子等家人叫到自己房间,从容地说,今天是我的大限,死生有命,你们不必悲伤,我该交待你们的事,早就讲过了,不再多讲。从现在开始,你们去准备丧事吧。儿子哭着说,爹,您现在身体没任何异常,不会有事的。也许是您算错了吧?马智玄沉着脸说,命中注定的事,我怎么会算错呢?我算命一辈子,什么时候又算错过呢?一个神算,如果连自己的命都算不准,那岂不是笑话!说完后马智玄不再言语,闭目打坐。家人哭哭啼啼,与前来探望的乡亲们一起,陪着马智玄,静静地坐,慢慢地等。

中午过了,马智玄没死;夜晚到了,马智玄没死;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马智玄仍没死。家人的心情渐渐地放松起来,乡亲们也不断地开起了玩笑。有人说,马神算,只怕是你神通广大,阎王爷不敢收你呢。有人说,马神算,肯定是你搞错了,下次你算好了再通知我们来送你,好吗?马智玄睁开眼睛说,有劳各位啦,看来我这一劫要躲过去了,大家回去歇息吧。众人都哈哈大笑,离开了马智玄的房间。

那笑声,打在寂静的深夜,很响,很重。

零点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过去了。马智玄的儿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特地又跑进父亲的房间,去作最后的检视。一进去,他就惊呆了:父亲已抱着一个农药瓶子,安静地离去了,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苦涩的笑。

这是一段很深刻的人性描写。神算先生首先是装模作样,虚张声势,继而是故作轻松,自我解嘲,然而在其内心世界却进行着艰难的挣扎和搏斗,最后他选择了自杀,但嘴角“还挂着一丝苦涩的笑”。他肯定留恋生,但活着就意味着神算的破产。名誉有时似乎不值一文,有时却高于生命。

因此,他选择自杀来自圆其说,尽管是一种荒谬的选择。小说这一戏剧性的结尾如同一场爆炸,终结了一切,却留下了一连串巨大的人性的拷问。

读到这里,我们肯定不再被这位神算先生的所谓神功秘笈所吸引和迷惑,而是感喟人性的诡异。其实,神功、神技固然神奇,但说穿了并不神秘。正像魔术,当你知道原理后,就觉得索然无味了。神猎也好,神刀也好,神医也好,神钓也好,乃至神算、神偷,都不过瞄准一技长期钻研、反复实践的结果。当然,或许这些人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过人的天赋,也就仅此而已,最多算个把专家罢了。在《神钓》中,作者写那位高手杨碧潭,“他有办法把河里的鱼钓起来,几十年来,他从未失过手”。他真有什么神功秘技吗?没有。只是由于他长期钻研,懂得鱼类的习性,总结出了“春钓滩,夏钓潭,秋钓阴,冬钓阳”的规律。从表面上看,这些神人们最吸引人的东西是他们的绝技神功,但到头来,却发现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最多是记者们感兴趣的东西。作家最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些神功绝技,而是他们作为一个人的人性世界。人性才是真正的神奇所在,神秘所在。脊梁可谓深得其中三味。真正神秘的,不是那些神功、绝技,而是丰富、复杂而诡异微妙的人性。

同类推荐
  • 酒桶中的女尸

    酒桶中的女尸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码头上,葡萄酒桶正被四个一组卸下船。忽然,一组酒桶坠地受损,人们惊奇地发现,一只破损的裂缝处渗出的不是酒,而是一枚枚金币。继续检查这只木桶,一条女性的手臂赫然显露出来,纤细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警官闻讯急匆匆赶到现场,但酒桶却神奇般不翼而飞。正当众人感到一筹莫展之际,一封署名“XX代笔”的信从天而降,声明桶子的主人是一位有口皆碑的年轻画家菲利克斯,让人们如坠五里雾中。酒桶中的女尸与画家有关吗?他是凶手还是被人陷害?一场精心构建的巨大阴谋就此展开。
  • 清史演义

    清史演义

    本书以演义的形式,叙述了清代二百九十余年的历史,书中比较客观地反映了大清王朝康乾盛世的壮观景象,又一定程度地揭示了咸丰朝后的腐败没落。唐松波先生所作注释,通俗得当。
  • 同学

    同学

    二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1985年从铺一中毕业的八五届文科班五十多个同学,现在进入了不惑之年,他们大多生活在这个闽南沿海小城,在不同的人生轨道上运行,有的当了官,有的做了生意,有的下岗失业,有的穷困潦倒,有的则因重婚罪正在服缓刑……尽管每个人的处境不一,但有一点是相似的:这群刚刚步入中年的人,生活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问题,家庭的压力、婚姻的危机、情感的真伪和生存的困惑,使得他们的生活和他们所处的小城市一样,显得光怪陆离,充满了故事。
  • 夫人们2

    夫人们2

    这是一个特殊阶层的女性。省委副书记的夫人祁有音、市委副书记的夫人郝从容、副县长夫人邢小美,她们人到中年,情感困惑,在长篇小说《夫人们》中分别演绎着自己的人生故事,现在她们仍然在各自的生活轨迹上奔走。
  • 刺猬的优雅(法国同名电影原著)

    刺猬的优雅(法国同名电影原著)

    豆瓣8.8分电影《刺猬的优雅》原著小说。故事发生于巴黎左岸政商名流频繁往来的高级地段,格勒内勒街七号,一栋高级公寓。帕洛玛从不是个安分的女孩。她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天才。生于富裕家庭、父亲是个国会议员的她,小小眼睛已经看透成人世界的虚伪与空虚。因为常常躲起来思索存在问题,而被老爱大惊小怪的妈妈误认为精神异常。面对荒谬的外在世界,她为自己订了个人生目标——在十三岁生日当天自杀,并放火烧了父母的豪宅。同时,人见人不爱的门房勒妮,二十七年来在这栋住满达官显贵、精英分子的高级公寓,过着隐形人般的生活。装笨、扮丑、耍粗俗,是她每天必须谨守的本分。在掩人耳目的背后,她的心灵密室塞满胡塞尔现象学、弗洛伊德、中世纪哲学……
热门推荐
  • 读《茶经》学生活

    读《茶经》学生活

    在唐宋年间人们对饮茶的环境、礼节、操作方式等饮茶仪程都已很讲究,有了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和仪式,茶宴已有宫庭茶宴、寺院茶宴、文人茶宴之分,对茶饮在修身养性中的作用也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宋徽宗赵佶是一个茶饮爱好者,他认为茶的芬芳和品味,能使人闲和、宁静、趣味无穷:“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暗黑生活史

    暗黑生活史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罗格十万兵
  • a.v.laider

    a.v.laider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腹黑王爷娇蛮妻

    腹黑王爷娇蛮妻

    别人穿越不是贵族就是大臣之女,就算再不济乞丐也行啊,可你为毛给老娘穿成一只‘白斩鸡’为毛啊。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且看凤凰女如何手握幻莲空间,修炼人形。(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锦醇

    锦醇

    最先闯入眼界的,是那妖艳开在黄泉的曼珠沙华,血色染红半边天,一直蔓延到奈何桥,诡异得有了些地府的颜色,忽然狂风大作,卷起漫天灰尘,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带到风平浪静,眼前的这个牌匾老旧,不知历经多少年的老酒馆让人心生疑惑忘忧酒馆,只等一位客人,只待一个故事走进去,是各种滋味的短暂今生,故事入酒,奈何桥畔饮下孟婆一碗汤,又是那个有你在的时空,有你在的来世
  • 千篇一律的梦

    千篇一律的梦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 音悦青春斗

    音悦青春斗

    一篇奇幻青春文,有点玛丽苏,但是自我感觉恋爱的部分挺少,成长的挺多的。女主理智男主帅,不过有时候女主有点傻乎乎的,那是在遇见男主的时候,嘻嘻嘻。我可以看到溪水中的卵石,我可以听到风呼唤的声音,我可以闻到他做菜的香味,那一颗颗跳动的音符,使我们永不分离……
  • 天上仙美人如画

    天上仙美人如画

    世间书百万,为何独爱志怪小说,因为书中有美人如画,痴情白狐。
  • 七宗罪之兄弟爱

    七宗罪之兄弟爱

    没有人说过爱。也没有人说过不爱。这不是一个关于爱或不爱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能爱与不能爱的宿命。越过了那道墙,谁也别想轻易回头。除非你不是我哥哥,我不是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