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时繁忙,各自孤单(2)
“小姐,我弟弟发高烧。”一名年轻的女子扶着一名看上更年轻一点的男子来到接待台前。吕家圆打量病人: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眼睛半闭,嘴唇干裂。东歪西倒的让人挽扶着,病得不轻,够资格看急诊。
“帮他拉张轮椅过来。”圆圆对旁边没反应的抬人说。
“有没有测过体温?发烧多久了?”圆圆问病人。
“没量过,他断断续续发烧都有半个月了。看过很多医生打针吃药好一段时日了,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抬人推来了轮椅后走开了。圆圆只好走出接待台帮忙扶他坐好,触及他的皮肤,被烫热的体温吓了一跳。她拿水银体温计给他夹在腋下。
“我推他进去抢救室外看医生,你在这儿填写表格挂号。”一看她双手空空就知道是初诊因为没有病历所以要填一张小小的信息表。
抢救室里每个人都在忙着。圆圆向一名护士交代了情况就要回自己岗位,回头看一眼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病号。圆圆一时同情心大发,掉转身给他去倒来一杯水。
哪知道病号一见到水,居然歇斯底里鬼哭神号,张牙舞爪起来,样子甚是恐怖。
圆圆被吓了好大一跳,制服也被打湿了。幸好她本能反应不算慢,非常迅速地跳开了。也幸好她跳得快,再稍微耽搁个零点一秒,她的脸就会被发狂的病人抓伤。
圆圆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好险!
“没料到你体形笨重,动作却不迟钝。”王志刚近来心情欠佳,出口伤人——只针对吕家圆。
圆圆瞪他一眼,拍着胸口没答话。看着病人的姐姐闻声而至,配合两名医护人员全力将病人控制住。
这一闹,整间抢救室都骚动了。其他的病人和家属也受到的影响。大家又得维持秩序。
过了一会,等发狂的病人疲累下来(幸亏他病得虚弱)之后,护士将他安置在轮椅上,推到角落里。
“怎么办?好像是……”长期在一线打拼,大家直觉向来神准,圆圆的双手在发抖。
“再了解一下。”王志刚语气凝重。
圆圆叫来那位姐姐仔细地,婉转地询问了一翻之后,也将这位姐姐以一个借口安置在无人的另一边。
“我再试一试。”王志刚听完圆圆的简报说。
只见他走向病人,用手势支开了其他人之后,站在病人两步远和病人说话,然后,不经意地扇动两下手上的病历。
扇起了一点风,吹到病人脸上。
然后,歇斯底里,鬼哭神号,张牙舞爪又再一次扰乱抢救室的秩序。
王志刚眉毛快要连在一起了,他轻声交代圆圆:“通知感染科和老总。还有,接触过病人的同事。小心说话。”
圆圆点头,心脏一直往下沉,她再看一眼病人——唉——可惜啊!可怜,才如此年轻.
“圆圆,里面怎么了?你衣服怎么了?”挂号小姐关心地问。
圆圆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别接触我,怀疑狂犬病。”她看了下四周小心说话,然后在说手台上仔细地快速地洗手。
“狂犬病!一旦发作……这——”挂号小姐一声惊叫之后立即捂住嘴巴轻声说话。
“小心说话,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切记!”切记!
“狂犬病发作死亡率百分百的啊。”
“还没确诊,等传染病科看过再说。”圆圆抓起电话一个一个地打过去。
孙艺在电话里问:“病人有没有注射过疫苗?”
“问过了,没有,因为病人认为只是狗牙刮破了皮肤没真正咬到,认为没必要打狗针。”
“好一个没必要!”孙艺的口气是衰其不幸怒其不争,中国有太多太多的人连基本的卫生常识都是缺乏得可怕的!为何会这样?又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到底要死多少人,问题才能得到重视得到解决?
孙艺用力闭了下眼睛,吩咐:“通知防疫站,和报110,接触过病人的人都必需打役苗,当然包括你。”报警是必要的,谁晓得那条疯狂还存不存在。
“可是还没确诊。”多么希望不是那回事。
另一方面,万一不是狂犬病那可就小题大做了,万一上头怪罪下来……有时候做多错多。什么也不做反而没错,圆圆自知人微言轻,负不起这个责任。
“有愿望是好的,但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
“那——”
“自欺欺人要不得。这事我负责。”孙艺的口气带着烦躁。
有他这句话就行。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单位的规矩自是少不到哪儿去。
“对不起,你刚才提到的地方不是我们医院的出车范围,所以,我们不能派救护车去接病人。”
“为什么?为什么不接?我们是病人啊!”
“因为你所在地点不在我们医院的管辖范围。那是另一家医院的……”圆圆耐心地做出第三次解释。
“我不要那家医院!我只要你们这家,你们为什么见死不救?你们为什么还不派车来?我们又不是不给钱……”蛮起来了!
圆圆向天花板丢白眼,用肩膀夹着电话,双手整理起出车记录来,心想:你以为你是谁,还指定要哪间医院哪位医生呢?救命时刻挑三拣四舍近求远是最蠢的行为。
“抱歉,规章制度是明文规定了的,我不能违规。”口气仍是平平稳稳地回答。
“为什么?”
“规定如此,超出范围的我们不能出车去接病人,但是你们可以自己送过来。”
“为什么有这样的规定?为什么医院不为病人服务……”
为什么?为什么?你除了会问为什么之外,还会什么?规定就是规定,有什么好为什么的?你为什么不将宪法刑法民法一条一条地“为什么”一下,保证你能成为《千万个为什么》的作者。
“先生!”圆圆声音一沉,一字一字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弄清楚制订这个规定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搏的话,请致电卫生局,电话是XXXXX。客许我询问你一下,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根究底下去呢,还是治病救人?”白痴!
“但是……”
没有但是,直接挂线,再让他“为什么”下去,120这个电话就没人能打进来了。
圆圆胸口一把无名火烧了起来,不禁深深怀疑中国人的素质问题来,怎么现在的人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为什么认为“只要我有钱,全世界也得围绕着为我服务”是理所当然的事?一切机构一切事物必须配合我,“方便”自己至上!哪怕自身之外一切全乱了套……
以自我为中心到了唯我独尊的地步。
真是叫人恼火!现在的教育不知教到哪儿去了,文化水平一年比一年高,道德水平自身素质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如此教育还不如倒回三千年前。
正想着,120又响起来了。
圆圆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怒火,平稳地开口:“您好,市一医院,有什么事能帮您?”
“您好——”是一个无奈的求助电话,语气充满了哀求与无助。
又是要求出救护车接异地病号的。
圆圆照例将规矩说了出来,拒绝这样无奈无助和恳求的电话,圆圆也于心不忍,但是自己也没办法啊。
“那……我们能怎么办呢?”
“你们可以要求当地医院用救护车送病人过来。”
“他们不愿意啊,我们已经要求过了。”
“有这样一条规矩,下级医院在没能力治疗病人时,有责任将病人上送上级医院——也就是我们这。”
“哦?要是他们还是不送呢?”
圆圆左右看了下,确定没人在意之后,才放轻音量说:“那么你就质问他们,是不是出了人命他们能负责?问问他们是否有那个规矩……”
“啊,谢谢你!谢谢!”
“可别说是我教你的,别害我砸了饭碗。”这个至关重要性,圆圆再次叮嘱之后挂线。
差别待遇?就是明摆着的,又怎样?谁愿意对一个唯我独尊的人做好心?谁能狠心拒绝一个低眉顺眼的求助者?是“帮助”没错,她的职责并不包括教人怎样处理他们自己的事情,若想从别人哪儿得到帮助,请“尊重”别人,同时也是尊重自己。
“圆圆,帮我叫个饭盒。”阿潘出车回来经过她面前时说。
“好的,老样子吗?”她几手全部记得住大家的口味。她越来越觉得她这个岗位是全科室外人员的文秘。
“是,你还没吃吧?一起叫吧。”
“谢谢阿潘!”阿潘向来好人,哈哈!又有免费午餐可吃了。
“我也要。”孙艺在她兴高采烈地抓起电话时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
电话筒掉到桌面上,哇!吓死人啊!
圆圆放好电话转头问他:“孙公子你要吃什么饭?”
“照旧。”像来时一样,走人也是无声的,还丢下一句话之后:“算到阿潘的账上。”
圆圆眼神出现了不确定,她有些担心。
“你怕阿潘医生不付孙公子的饭钱吗?”挂号小姐问。
“这个我一点也不担心,我是记不清楚孙公子‘照旧’指的是什么?”
“你不会问问他啊?”
“他有给时间我问吗?我和他不熟,万一叫错了,他会不会要我连他那份也吃掉?”
“不会。”
“为什么?”
“你再胖的话,就肢连加大码制服穿不下了。”
“什么话!”圆圆假装不高兴地瞪挂号小姐。
挂号小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是我说话啦。”
“你没说话?那是谁?”
“是孙公子。”挂号小姐用食指指着渐行渐远的白色背景,无辜地解释。
圆圆懊恼不已。又让他听见不应该让他听到有了。他的听力也太过灵敏了吧?讨厌!
芳宜没听完妹妹的诉说就忍不住哈哈笑出来。
“你们的孙公子还蛮有趣的嘛。”
“笑得这么开怀,脚趾不痛了吗?”她这个傻瓜姐姐,笨手笨脚的被刀王的大脚架刮到脚指头,整个趾甲刮掉了,早就叫她不要开那么大的一辆车,看吧,出事了吧,不见棺材不流泪,幸好她没有在痛疼来时松手泄气了,而是硬撑着踢开了侧脚架,否则,那么沉重的几百斤的车压下来,不压扁她才怪。
“喂!你说笑话给我听不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的吗?那你现在又是做什么?”
“看不惯你笑得如此张狂,下车啦,小心台阶。”圆圆不准她开摩托车,而她又不能每天开摩托车接送她,只好要她坐公交车上下班。
今天她刚巧上A班,便约一起出门。
芳宜一拐一拐地下车之后改用单脚跳。
“先给你处理伤口吧。”又沁血了。
“我在家里处理过……好吧。”芳宜并不想去打扰她的,但是,还真是挺痛的。
“要不然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借张轮椅过来。”公交车站离科室的大门有二十米左右。
“我还以为你会说——来吧,我背你!”
“你想得美,我宁可难看一点拉车床出来接你。”
“我宁可跳着进去,也不要丢人现眼。”车床?我还救护车呢。
“不要轮椅?”
“不要,帮我拿包,我单脚跳比你走得还要快。”
“哈!我倒要看你……”圆圆话没说完,突然有个人张手拦住她们的去路,也不等圆圆开口,穿白衬衫黑西裤,胸前挂着一个不知是哪儿来的工作证的男人就呱啦呱啦地开口。
“前面不准过!看病的往那边走。”手指反方向挡住去路了!
芳宜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有些不解地看向妹妹。
“走。”圆圆无视拦路的手,打算走过去。
“前面死人了!正在消毒,不许行人进入,看病走另一边。”男人竟然不退反逼近一步,眼看手臂就要碰上圆圆胸口,芳宜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医托!”芳宜脱口而出。
男人打横的手臂抖了一下,用眼睛瞪着芳宜威胁着。
圆圆握紧了一下芳宜的手,暗示姐姐别说话,这些人,医托都能做了,就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圆圆用一双历目反瞪着对方,要比瞪,要斗“狠”?她的眼神,从不欠缺“威严”这种东西,看谁先挺不住。
当然是心虚的那个。
男人很快放下手臂,转身去拦另一对男女。
那男的居然被三言两语就说得掉头走,女的在犹豫……
芳宜看不过去,出声对女子说:“别听他的!”
医托转回头恶狠狠地具芳宜。
圆圆摸出手机。
医托掉头便走,没入人来人往的人潮中。
“不是叫你别多嘴的吗?小心那些人报复你。”圆圆等姐姐坐定在抢救室里头之后数落她,上几天就有保安因为阻止医托行骗被报复的新闻,芳宜又不是没看到,她还敢多事?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她的细皮嫩肉经得起被当砂包打吗?
“眼白白看着那些骗子在自己的眼前诈骗吗?我看不过眼,我不信他们胆大包天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打人。“
“人家不会埋伏吗?你可以在他们看不见之后报警啊,接待台上就有连线了110的电话。”
“我——对哦,我怎么没想到的?”
“因为你笨……”
“两位美女,如果你们‘商量’完了大事的话,请让我开工,好吗?”王志刚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了,他要是再不出声的话,芳宜上班肯定要迟到了。
“咦?怎么是你?”圆圆不无疑问,她刚才明明拜托了小荷姑娘的,她人呢?
“请相信我,我比小荷姑娘更专业。”吕家圆那是什么反应?
“其实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芳宜并不想给妹妹及别人添麻烦。
“我想你的专长并不在处理外伤上。要不伤口怎会仍在出血?”王志刚且说且动起手来。消毒是一个非常十分疼痛的过程,芳宜别开头不看自己的脚,极力忍耐痛疼。
“我怕痛。”
“生孩子那么疼你都挺得过去,没道理这么一点点小疼痛你就受不了,对吗?”
像是响应圆圆的话般,另一角一名正在接受治疗的伤号被消毒得哭爹喊娘。那还是一个堂堂七尺大男人。
“我就说小荷姑娘没我专业。”王志刚说。那边正忙碌着的天使正是小荷姑娘。她此时此刻干着的工作原本是王志刚的。
“不是你比小荷专业,而是芳宜的痛觉阀经过生孩子的折磨之后不再灵敏了。”
“你非得随时随地提醒我她的已经婚身份吗?”王志刚没好气地咕哝。
圆圆假装作没听见,抬头看姐姐,只见她正咬牙忍痛,根本没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唉——圆圆不自禁地在心里叹气。至于为什么叹气,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孙艺拍拍她肩头,将一管什么东西递到她眼前。
“干什么?”她拿在手上细看,看得见几十个英文字母,看不懂任何一个单词。
“喷雾。”
“能看得出来是喷雾。但问题是——是什么喷雾?发胶吗?”
“发胶有屁用。”孙艺哼,居然不解答就闪人了。
他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丢给人家一堆问号很过瘾吗?圆圆将小瓶子左看右看,横竖没能看出它有什么特别。
“不是发胶。大概是空气清新剂。不知道好不好闻……”打开瓶盖就要喷——
“住手!”王志刚大惊失色,千钧一发之间喝止住她。
吕氏姐妹同时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是可以乱喷的吗?”
“我就是不知道才喷喷看。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防狼喷雾能乱喷吗?”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却给孙艺抢了去。
王志刚怎么也料想不到孙艺是为了吕家圆而“抢”的。
“是不能乱喷!孙公子干嘛给这个我?”圆圆同意。也十分不解。
“对啊。真有色狼,看见你也掉头走了。”王志刚比她更加不解。
“王医生。你是在说笑还是人身攻击?”芳宜面无表情地问。
王志刚懊恼不已,自己真的是有失风度外加失态。他连忙赔不是:“说笑!当然是说笑!我口无遮拦习以为常。你不要较真。”
“圆圆不介意就行。”芳宜还是那一号表情。
“圆圆一定不会和我计较的……对吗?”
圆圆的眼白向天花板翻去,鼻子哼了一声。
“你这动作好像和某人的LOGO很是相似。”王志刚有意外的发现。
“有吗?是谁?”
“孙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