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时繁忙,各自孤单(1)
事隔不久。又有大事发生了。那就是异地安置汶川地震伤员。
他们这间三甲医院就是其中之一。
接收汶川地震伤员。急诊科首当其冲严阵以待。准备会议开过一次又一次。
“伤员下了飞机就乘救护车直达我们急诊科。在我们科里做了相应的处理才送上住院部。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一定要打醒十二分精神!由于首批到达的都是比较重症的伤员……”台上正在口若悬河地滔滔不绝。
台下,靓女递过一本笔记本给旁边的圆圆。圆圆依旧保持认真聆听的姿势,用眼角扫视了一下,只见雪白的纸页上写着几只字——政治秀!
吕家圆在本子上打了一个勾,交还给靓女。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当然是义不容辞!理所当然。但,有必要为了“好看”为了表现而浪费人力物力吗?
医院给伤员的安排是:一名伤员配备一辆救护车一名司机一名医生一名护士外加两名抬人。
“有必要众星拱月吗?一医一护应付一名病人已经太足够了。想想我们平常一医两护同时照料数名病人不也是游刃有余吗?”有人说。
“我只是担心当天全市都没救护车可用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圆圆有些头大。
“飞机都没确定起飞时间就要我们去机场呆等,天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飞机从来只有晚点没见过早到的。”
“到时一定少不了记者媒体……”
“大家多体谅一点吧,天灾人祸的事已经是太凄凉太无奈,能帮就帮嘛,施比受更有福。”
“是啊是啊,灾区的人们太无辜太无助了,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我们没被选去支援的队伍,那就在家门口为他做一些实事……”
“我不是抱怨累抱怨苦,加加班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认为做实事不必如此张扬。大张旗鼓,劳师动众给谁看啊?救护车去到机声,将伤员直接过了车就直奔因来医院了,根本上没什么好做的,有必要出动那么多人吗?整个急诊外和外科抽掉八八九九的医护人员在路上,医院里等同虚营以待,万一有件大事件发生,那可不就麻烦了。“
几位仁兄仁姐在接待台里叽叽呱呱地开起会后会议。
吕家圆在心里叹气,对面前的病人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要是他们继续在这里开会,她恐怕会被病人投诉到医务科。
“嘘!大妈来啦!”有人眼尖兼职了一回把风的。
众人立即住口。
欲盖弥彰就是这么回事——吕家圆在心里叹气。
没办法,谁叫这大妈正巧是急诊科里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话事人”!是护长中的护长,燕子帽上有三条横杠的。
“大家还没回去吗?”大妈不经意地瞄了眼众人——似乎。
“这就走了。我们在商量去哪儿吃饭。”
“商量出结果了吗?”
“当然,走走走,大妈再见。”本科的人都这么称呼这位位高权重的她,她一点也不介意,只要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怕她就行了。
就像现在这样。众人一下子就散了个无影无踪。
“吕家圆,你应该‘请’他们去办公室‘商量’事情。他们穿着便服在你的接待台里嚷嚷,病人会有所误会。对你不是好事,对整个科室乃至整间医院的形象也不是好事,明白吗?”
“我明白了。”吕家圆乖巧受教地点头,非常虚心的表情。
心想,那言下之意是不是穿着制服聊就没问题了?
“那天谁上班?”大妈问得简洁。
吕家圆理解力超强,立即翻出班表回答:“A班何小美(靓女),P班汪雾雾,M班也是何小美。”
“汪雾雾上P班——”大妈沉吟了一下,仅仅是一两秒,以明亮的声音下指令:“告诉组长,P班由你上。叫她做一下调动,就这样。”
说完,走人。
“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吕家圆还是满口答应,领导的安排,当下属的最好乖乖配合,多做事少说话。
吕家圆首先打电话给组长,然后通知雾雾。
“大妈肯定不放心雾雾,她啊,撞板多过吃饭,整天神游太虚魂不守舍的样子,谁放心她,你可就不一样了,我有一次听见大妈跟主任说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有压场的气势,遇事淡定,说你最适合如今这个岗位。”
外号顺风耳的挂号小妞在吕家圆忙完之后说出以上一段话。
“哦?这样啊?难怪我在这蹲了快一年了都没被调走。”无可否认,听到有人肯定自己,心里总是飘飘然的,吕家圆当然也不例外。
见过大场面?压场气势?唉——她在心里摇头。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愁忧!
后一句话文不对心,弃之不要!
咦?怎么学芳宜卖弄起文采来了?跟自己的格调毫不相搭。恶——吕家圆趁着转身洗手时偷偷对镜中的自己做个鬼脸。
啊!有人!
被看见如此没气质的一面了!谁谁谁?谁无声无色地冒出来?岂有此理!圆圆仅用两秒钟就从惊吓里回过神,镇定地辨认着镜中的脸孔。
孙艺!孙公子,穿着白大褂的孙公子,面无表情的孙公子。
“孙公子。”圆圆故作镇定
一如往常地打招呼。
“纸杯,有没有?”孙艺的声音仿如美国的高速公路——既平又直。
“有,我给你拿。”圆圆从侧边柜子里拿出一条纸杯递给他,孙公子接过要走时,王志刚吹着口哨“飘”了过来。
“各位好。”花花公子风骚地向在场人士问好。
“大帅哥,今天心情特别好啊。”顺风耳笑说。
孙公子不忙着走了,两只手指夹着纸杯半靠在洗手台边,好像在看戏。
“圆圆——”王志刚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吕家圆身边的空椅子,还嫌不够近地倾身向她。
别又来了!吕家圆大概猜测到是什么事。要数脸皮的厚度,整个科室里,王志刚认了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了。
真是怕了他啦!以为过了这么久他早忘了那些芝麻绿豆小事的。现在看来不是。
吕家圆用脚一蹬,椅子滑开了两步,拉开了与王志刚的距离,却不幸撞上孙公子的大腿。
“SORRY!”地方就这么一点大,他们都矗在这干嘛啊?想当阻街男郎吗?
孙公子没出声,仅是稍为站直了一点,不让腿碰到她的椅子。一只手却是搭在她椅背上。
“我见到她了,在中药房,原来大家都是同事,真巧!”王志刚帮人走了一趟中药房,在窗口远远看见了里面的她,她身穿白袍,头戴圆帽子脸上还有口罩,正在药柜那头整理一包包的药材。那时正巧有人叫她,她抬头看了过来,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王志刚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他问了一下,知道她叫吕芳宜。和吕家圆同姓。肯定脱不了关系。
“她是你什么人?你们同姓?”
“当然是亲人因为同姓三分亲嘛!哈哈哈……”吕家圆打马虎眼。
“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顺风耳插口进来。
吕家圆转头,警告地看她一眼,表情却是轻松的玩笑:“不要告诉他,吊吊他胃口也好,谁叫他风流成性。”
“呃……”顺风耳一时傻眼了,圆圆她……好凶啊!哪有人笑着凶的吗?
“什么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我这叫风流倜傥!”
“是是是,大帅哥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快去工作吧,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快快回去做你的万人迷。”吕家圆站起来动手,连人带椅推王志刚走。
“喂喂喂!”
“别害我又被大妈骂。”按下电动门开关,等门滑开后,圆圆用力一推,王志刚就连人带椅滑进抢救室里面去了。
关门!耳根清净。
“我上厕所。”顺风耳看见她笑眯眯地度回来,突然间寒由心生,打了个冷战,急急找个借口避开她。
“她是你家人?”她的保护姿态太明显了。孙公子不无一丁点的好奇。
“我姐。”吕家圆老实回答,老实说,她不敢用对待王志刚的态度对待身边这位。
“几岁了?”
“接近三张。”
“你应该告诉他,他对年纪大的没兴趣。”孙公子说完看了她一眼,走了。
是吗?好像有道理。
下次再遇到同样的情况再说吧,吕家圆心想。
“又什么事?”孙艺气鼓鼓地冒了出来。
“车祸。孙公子你最近运气很不好哦,三天两头被叫支援,可谓是睡不成眠,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忙的老总。”做二值是如此,如今荣升了老总,情况并没好多少。
孙艺心想,胆敢在他冒火的时候开玩笑的大概就只有这个加大号了。
他哼了一声,拿着单子上车工作去了。
吕家圆是吃定他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而且是脸恶心不恶之人才敢消遗他啦,她看人的眼光向来神准得很,比X光还利害。
不一会,救护车就打道回府了。
“没接到人。”不是疑问,一眼就能看见的事实。大家两手空空而回,吕家圆瞄到孙公子的火气好像还没消。
又或者又被惹火了,因为白走一趟。
“不见人。现场好像被清理过了,撞车不可能没退迹。”孙艺说。
“可能是非法赛车或者是黑车赃车什么的。”吕家圆怀疑。
“你们猜伤者有没有被送医?可别搞出人命。”出车的护士说。
在他们讲话期间吕家圆已经按来电显示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她挂上电话宣布:“报案人只是路人,所以,你们的疑问,无解,散会啰——”
“都是你!真正是黑女,‘好’事总少不了你一份。”司机笑骂圆圆。
“连累同胞啊你。”天使也参上一本。
“劳民伤财……”
众人一边笑骂一边散场。
圆圆一一回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笑容,唉——相处得太融洽就是这样。
“其他的车呢?”
吓?!吕家圆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谁呀?干嘛躲在人家身后吓人?吕家圆强作镇定慢慢地回头。
“孙公子?”他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是转到她背后来了。
孙艺皱眉,不语,也没看她。
圆圆愣了愣,立即想想他之前的问话,当即回答:“大奔去了跳楼现场,小奔去了高压电塔现场。”
“高压电塔?”跟楼见多了,跳高压电塔第一次听到。心想,不用跳了,电都电死了。
“有个男人偷电缆被警察追捕,情急之下爬上了高压电塔,已经僵持了三个多小进了。”
“不是自杀更胜自杀,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谁在戒备?”
“元医生。”可怜啊,等了三个多小时,生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二百分钟,高压电塔上的男子最大的罪过不是偷电缆,而是谋财害命——某位名人不是说:浪费别人的时间等同谋财害命。
更加天理不容的莫过于“受害者”是复数,不是单数。
“阿潘在跳楼?打手机。”
“现场——请别落了两个极之为重要的字眼。”吕家圆说,她用免提按下阿潘的号码。
“跳了没?”阿潘才喂了一声,孙公子一句问话直插要害。
圆圆趴在桌上笑——服了他,这个孙公子!
“没跳,也不肯下来,谈判专家谈了两个小时了,仍没有结果。”阿潘的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听不出不耐烦。
“你在干什么?”
“手机上网。”笑。
“聪明!”吕家圆插了一句口。
“你开个广播问一下他跳还是不跳?不跳的话叫他快下来,别尽在那耗时间,浪费资源,跳的话就更好办,没当场死亡就拾回来修补。”孙公子这样说。
“哈哈……这些话咱们私底下说说笑笑还不错,要是广播出来,上头不砍死我才怪!”
阿潘可以理解高楼上的人的难处,通常寻死觅活的人都是被逼到了死角,有冤无路诉才会拼死无大碍。他们只是弱势的一群人,不得不以偏激的方法吸引公众或者是有关部门的关注,但无论有何苦衷,以生命作筹码要挟别人的行为都是要不得的!
孙公子最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在中国啥都不多,就是人口多,死一个少个,想想汶川大地震的死难者,想想那些顽强与病魔搏斗的病号,只为了多活一天而忍受极大折磨。他们多么不情愿离开,想活的没法活。要死的请便!地球不会因为少了哪一个人而停止转动。
只要不影响到别人,好死也吧,赖活也吧,苟且也无妨。吕家圆觉得无关紧要,自己对自己负责就得了。
“上头比你还要讨厌那些行为。”孙艺说。
阿潘啊了一声,说:“不跳了,终于被解救下来了,可以收工罗,唉,肚子饿了。”
“回来吃宵夜,我让圆——吕家圆叫外卖。”孙艺挂上电话,掏出张百元大钞叫她看着办。
看着办?很好办。吕家圆一口答应了,正要翻出餐单,又一台救护车回来了。
“什么事?”孙公子将口罩再拉紧了一点,吕家圆本来没戴口罩的,在一股恶臭来袭时急忙戴上。
“在路边捡的,吸毒者,腹股沟扎针扎到腐烂发臭,真是要命。”小何医生一脸苦瓜样。
“直接送入ICU(抢救室独立辟出来的),别进抢救室,以免影响他人。”孙公子的脸黑到了极点。
“今晚尽是些不知所为的人与事。”吕家圆感叹。
“垃圾天天有,今夜特别多。”孙公子式结语。
精辟!独到!
虽然说是在牢役期间,但仍是固定一个星期有一天假期的。要是真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在单位,不家变才怪。
当然,这是对有家室的人而言的,孙公子明显没此烦恼。
不过,世事往往是不尽人意的。没家室之累并不代表就能称心如意。孙艺不胜其烦的缘由无他的,就是出于没家室之上,三天两头被催婚而已。
罪魁祸首当然是他亲爱的双亲,父母从单位退休之后的这两年来有更多的时间精力跟在他屁股后唠叨他的终身大事。
除却不打扰他的工作之外,几乎无孔不入。所以,他其实非常庆幸这一年的牢役之“灾”来得无比及时。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一进门,孙艺情不自禁邹了眉,不必问,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原本约了博士打羽毛球的,结果被老妈一个声称老爸不舒服的电话给骗了回来,现在,这位不舒服的退休干部正精神爽利兴致勃勃地与棋友杀得脸红耳热。而吹牛吹得天花乱坠的老太太正陪着两位客人在客厅里有说有笑。
其中有一位是年轻的女子,全场唯一的年青女性。
“你回来啦?正好赶上了午饭,孙艺你去洗个手帮忙开饭啦。”孙母迎向儿子,慈爱地笑看眼神却是含着“警告”。
孙艺一愣,眼前太后的表情似曾相识!在哪儿见过呢?谁做过这样的“阴险”事?一时想不起,每天见到的脸孔实在太多太多。
一甩头,不勉强自己,孙艺朝众人点下头便回自己房间。
他才刚放下手里的东西,母亲便轻手轻脚地闪了进来。一开口就开门见山道:“孙艺我告诉你,今天这个饭局我可是费尽心机安排来的,你别不分轻重,不管你心里怎能么想,脸皮都得给我表现好,记住!”
“妈!”面对母亲的鲜有强硬态度,孙艺心中叫苦,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叫我太后也没用!你明知道我多盼望喝一杯媳妇茶,而你却高举独身的伟大旗帜。公然与老娘我作对,弃孙家的香火伟承大任于不顾!要是我还能生,看我理不理你……”
“好了!”孙艺受不了地哀叫的同时手摸向了车钥匙。
孙母眼尖,立即一把压了过去,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变身。半哄半求地说:“孙艺啊,客人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你就当赏你老妈我三分薄面,给出一点应有的待客之道,好吗?”
孙艺看了眼天花板,低头对母后约法三章:“下不为例以及不要勉强我。”
“行行行!太子爷请起架!哎——做人难,难做人,人难做啊!”孙母喃喃自语着边摇头边往外走:“人家同龄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我们孙家啊,天晓得还要等到牛年马月……”
孙艺充耳不闻,直接走入洗手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