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相交,言不必多。
一个不去问对方究竟是谁,一个不去探听对方到底作何感想,因为答案如何,都只是对方心底里的秘密,无从知道,也没必要知道。知道了又如何?寰舒玉还是寰舒玉,不会是其他人,因为说出去没人会信。这就是铁的事实。
如此,便都不必浪费唇舌。
“我看你气色不错,体内之毒想是已经清除了吧?”寰佩雪说道。
“大夫开的解毒方子早就奏效,加上我昏睡了两天两夜,这长睡散的毒恐怕早已没了。”
“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寰佩雪眉心微蹙。
寰舒玉不答反问:“二姐此来,不只是来看我吧?”
“你倒是聪明。”寰佩雪也笑了,“我今儿来你这里,一是来看看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二是有件事要对你说。”
就知道她身负重任。郑囿悔婚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人来说吧?不,悔婚的可不只是郑囿,还有昭王。一国之君,出尔反尔,挥手打臣子的脸,这件事他做得恐怕欠缺妥当。
正想着,忽听得寰佩雪忽然问道:“姬姨娘已经来过你这里?”
看来寰家还真小,有点儿什么事别人都能知道。寰舒玉点点头,有些漫不经心。
“那我要说什么,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寰佩雪道,看了寰舒玉一眼,还是说了下去,“只是,悔婚的却不是二王子,而是我们寰家。”
“唔?”这倒是新鲜。
“昨日朝议之后,昭王留下父亲单独面谈,却并没有提到你。他只说公主已经及笄,登基大典之后,便要为公主挑一个驸马。这驸马需得是出身世家,文武双全,仪容过人,有勇有谋之辈。”寰佩雪顿了一下,“你已经想到他指的是谁了吧?”
“想不到二哥竟有当驸马的命。”寰舒玉轻笑,不禁猜测寰冷山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寰佩雪眸子微闪,“只是,昭王又说,帝王不可独宠一家,这是古往今来任何帝王都该明白的道理。”
寰舒玉明白了,昭王这是要让寰老爷说出悔婚的话。“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寰舒玉敛下眉眼道。内心隐约有些不平衡。虽说她非常希望和郑囿的婚事取消,但是,这种方式却是她不喜欢的。显然,寰老爷两下权衡,最终选定了要儿子做驸马,而不是让女儿做王子妃。谁重要,谁不重要,由此便可一眼观出。自然,寰冷山是嫡长子,而她只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庶女,结果可想而知,可是这种差距原本只是隐晦的,如今被提到了台面上,任谁都看得出她寰舒玉是亲爹不爱的主,这种冷落多多少少让人不舒服。
只是,想了想,寰舒玉又觉得自己肤浅了。昭王岂是要让寰老爷自己选择?他分明早就把答案告诉寰老爷了。
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要寰老爷这一方悔婚。昭王不做背信弃义之人,便要寰老爷来做。因此,寰老爷看似有两个选择,实则只有一个是他能选的。昭王费尽周折,不过是为了一个“德”字。当初寰舒玉还曾暗中嘲笑寰老爷睁眼说瞎话,现在想来,其实是她短浅了。
从挟天子以令诸侯,到命大军去清君侧,再到逼得皇帝禅位于他,莫不是“德”字当先,表面上看,昭王终究是步步踩在了“德”字上,容不得天下人诟病。即便是悔婚一事,昭王也是处理得滴水不露,彰显了他的“德才兼备”。只是,如此冠冕堂皇地谋取天下,谋取人心,真能做到寰老爷所说的“人皆顺从”吗?
寰舒玉想不明白,心思转了转,又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了。
忽而一笑,因为她发觉自己看到的竟是两桩乐事:一,她不必嫁给郑囿。二,寰冷山要娶公主。
她敢肯定寰冷山不想娶公主。据闻公主郑黛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经常女扮男装混迹于街市之中,性子顽劣,不喜拘束,更不喜循规蹈矩,因自幼深受昭王宠爱,宠出了一身坏脾气。这种女子寰冷山是不会喜欢的。真要娶这位公主进门,寰冷山今后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想到此,寰舒玉忍不住笑道:“恭祝二哥前途似锦。”
寰佩雪的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如此幸灾乐祸,二哥知道了可是要怪你的。”听起来她也晓得寰冷山的心思。
“就算他不知道,他也一样不会给我好脸色。”想到寰冷山前一晚那样对她,她就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寰家上下,她算是先把寰冷山惹着了。今后不知道会是如何。可是,难道她需要害怕他么?
“那是因为二哥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寰佩雪轻轻说道,“无论如何,血浓于水,二哥会生你的气,会指责你的不是,恰恰因为他是兄长。”
寰舒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和二王子的婚事既已取消,我看你是要高兴了。”寰佩雪道,“二哥却要愁了。”
活该。寰舒玉心想,带了一丝笑意讥讽道:“这是恩宠,昭王马上就是皇上了,能娶到公主可是二哥的福气,也表明了昭王对二哥的器重。到时候他能得到的可不只是公主呢。”还有权力、地位和皇帝的信任。昭王这是在刻意提拔寰冷山。
“母亲让我告诉你,世子府的酒宴你尽可放心大胆地去,而且要好好表现,母亲说,你不可让她失望。”寰佩雪道。
“我懂。”寰舒玉点头。看来这寰夫人倒是认真了。名义上,寰家是悔婚的那一方,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丢面子的还是寰家,得逞的还是郑囿。姑且不论昭王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件事到底哪方受益最多,单说这郑囿一朝得逞,还要继续耍淫风之事,就不能再纵容他。何况,寰舒玉可是个姑娘家,名声比性命还要重要,她必须得找个机会为自己挽回名声。显然,这机会不止姬氏看到,寰夫人也看到了。
“过后会有府外裁缝来此为你量身定做新衣,虽是时间紧促,但要是连夜赶制,还是来得及的。”说罢,寰佩雪看了寰舒玉脚下一眼,“母亲还说要把她那盒烟蓝宝石拿出来,为你镶在鞋面上,至于鞋子,已经由人去赶制了。”
“母亲大人费心了。”
寰佩雪作势要站起,身边丫鬟急忙来扶。待得她站稳身子,目光先是在棋布上停顿片刻,继而挪到寰舒玉脸上,“妹妹,那世子府的酒宴对于你来说正好是一个舞台,你可尽情发挥,我相信你定会大放异彩,夺目闪耀。”眸子闪烁间,忽然急促地垂下睫毛,面庞亦笼罩一层淡淡雾霭。“你不知,我有多么羡慕你啊。”淡淡的语气,淡淡的一句话,却有一股浓浓的凄凉在里面。
寰舒玉的心被触动了,这样一个女子,怎能不让人心生同情?空有满腹才华,却只能困守家宅,若是她的腿没有瘸,她岂不是也能收到请柬,也能在酒宴上一展才华?
“姐姐……”寰舒玉禁不住唤道,语气柔软得能融化冬季里的雪。她不由得上前,欲握住寰佩雪的手表示关怀。
可是寰佩雪却狠狠打开她的手,垂首冷冷道:“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