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绕着他的身体一直到达指尖,湖面上的那个人用手指不停地挥动着,将那些“红绳”排列成了一串让查文斌十分熟悉的字符,“红绳”全部从他身上脱离的时候,一幅天地间最为诡异的图案诞生了,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含义,但是它却有着一个无比响亮的名字:灭魂!
没错,这是灭魂鬼符!一种用最为复杂和难解的文字所画成的符咒,在查文斌的身上也有这东西,那便是六枚灭魂钉上所刻的。只是眼前这一道符无论是形象还是劲道都远远超出了灭魂钉上的那一组。天地间所有的煞气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吸引至此,嚎叫声响彻了九州大地,就连十八层的地府中也万鬼膜拜、阴差打战,就连十殿阎王也没有一个能坐稳自己的位子。
据说在那一天,是超自然现象发生最多的一天。有许多人家的老坟都在同一天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更有还未来得及下葬的新棺材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莫名其妙地损毁。以至于在随后的几天里,市场里卖得最好的就是冥币,人们都说是鬼门被打开了,一个个都忙着祭祀死去的亲人。
以天为纸,以水画符,不聚不散,不动不落!这一切都是一气呵成,不留半点瑕疵。纵使周围有万千阴灵环绕,但湖面上的男人依旧面不改色。
这道符被完美地镶嵌在了那个圆中,湖面上的男子突然双手伸向天空,仰天一声长啸,夹杂着那个符的圆被直接按在了湖面的裂缝之中。
“轰!”查文斌的眼睛被遮住了,天地间的旋转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想脱离身体,几乎要变形的身体连同承载着五人的皮划艇瞬间就没入了水中。
“咕呱……”这是查文斌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好刺眼啊。”这是超子醒来的第一个感觉,他使劲用双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把脑袋偏到一旁说道。
“咦,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在做梦?”超子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嘀咕道。他还记得跳进氐人群中时自己的模样,“难道这就是阴间?”超子又自言自语了一番,之后,他觉得有些累了,便索性闭上眼睛。反正都做了鬼,不如先睡个好觉。
“醒了就别睡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等等,这不是文斌哥吗?哟,难道他和自己一起下来了,那敢情好啊,这路上还可以做个伴,以文斌哥的能耐那些小阴差想必也不敢欺负自己了,超子美滋滋地想着。
“文斌哥,你也下来了啊?”超子赶紧坐了起来,见查文斌正斜靠在皮划艇上,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他的身旁还有老王、卓雄和横肉脸。超子喜出望外地喊道:“真是好兄弟,连走黄泉路都一起,不过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是不是马上就要过奈何桥了?我说怎么叫桥呢,原来还是要划船过去的。”
老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别在那贫嘴了,我老王还打算再活上几十年呢,就等你一个最后醒过来了。”
此时,老王头上的花白头发不见了,皱纹也没了,又恢复最初的模样。卓雄呢?他也在看着自己笑。甚至就连一向憨厚的横肉脸也在乐着。超子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还是板寸头,再一看,指甲也是前几天修剪过的样子。
“你们?我们?”超子一时语塞,不知道讲什么,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查文斌丢过去一个水壶说道:“灌两口吧,这儿的湖水不错,挺甜的。”
超子拿起水壶,正准备喝了再说,突然想到那红色湖水便低头一看,哪里还有红色?他们的皮划艇正安静地躺在一片清澈透底的湖面之上,连水底的沙石都看得一清二楚。再抬头一看,一轮金黄的太阳正挂在当空,暖暖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能告诉我吗?不是明明大家都已经……已经死了?还有你胸口的长矛还插着。”超子指着卓雄喊道,“我们不是在那个该死的封渊吗?老王你的头发怎么也变黑了?对了,文斌哥,我临死之前好像还看到一个人……”
老王笑道:“文斌,还是你来讲吧。再不说,这孩子得急疯了。”
此刻的查文斌单手背在身后,站立在船头,湖面的微风让已经换上了一身道袍的他格外精神。查文斌转身一笑,竟如同那人一般模样,连嘴角的弧度都相差无几,他问道:“你看见的那个人是这样吗?”
让时间重回到一天前:
查文斌是第一个醒来的,他发现自己正从熟睡中醒来,虽然身上还有一点儿酸痛但精气神儿却很足,他十分惊喜地发现天上有了太阳!
那四个家伙还四仰八叉地躺在皮划艇上,他第一时间就去检查了大家的状况。呼吸都很平稳,除了身上的衣服都已破烂不堪之外,就是一个个都跟上了战场刚下来似的,满身血污。
查文斌挨个看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伤口,而且老王的头发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指甲也变短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刚来时候的样子。
变化的不只是这些,还有周围的环境。
皮划艇安静地漂浮在一片干净透彻的湖面之上,蓝天万里,白云朵朵,微风吹过,好不舒服。叫了几遍同伴都没有醒过来,查文斌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索性跳进了湖里洗个澡。
这儿的水真是舒服啊,当他浸泡在其中的时候,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污秽之气随着湖水的洗涤去除得干干净净。
他就这样躺在水面上,一直到听到老王喊自己的名字,接着是横肉脸醒来,再是卓雄,唯独超子一人还在昏迷着,但是生命特征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四人都发现了变化,在欣喜着劫后余生的同时,也为超子的苏醒而着急,一直到今天他终于醒过来了。
在等待他苏醒的这一天里,查文斌独自一人思考着事情的前前后后,从他们的遭遇来看,那场血战是存在的,也是经历过的。破烂的衣服和血污是最好的证据,弹药的消耗也成了另一个最强有力的佐证。
查文斌摸着七星剑微微颤抖的身子,脑中反复播放着那个圆和那串字符,他试着去比画却发现这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办到的事。不甘心的他又取出笔墨纸砚,在纸上想把那些清晰刻在脑中的字符还原,却每一次画完之后都觉得有些瑕疵。这就好比我们明明知道“二”是怎么写的,但你每一次写出来的偏偏是一个“一”字。
“这肯定不是在做梦了。”老王说道,他十分庆幸的是那一头黑发又回来了。
查文斌擦拭着七星剑低头道:“那不是梦境,跟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有所不同,况且还有他。”
“他?他是谁?”老王问道。
“没什么。”说完,查文斌就低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我们原来是在封渊?”
老王也不敢肯定,就说道:“按照我们的推测和说法,把那里叫作封渊,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谁知道?都是些传说中的东西罢了。”
查文斌又说:“如果我们假设那个红色的湖泊就是真正的冥河血海、凝血封渊的话,我是按照向西的位置去找生门的,也就是说的另外一个地方,那么这儿是不是……”
“是哪儿?”老王瞪大了眼睛。
查文斌一字一顿地答道:“沈渊!”
“天哪!真有这个地方?”老王不可思议地问道。
查文斌说道:“如果说封渊是人世间罪恶的源头,那么沈渊则是善意的源头。这一恶一善本是对立的,在天与地的创造之初就有了。有阴必有阳,有恶也必有善,为了区分开这两种对立与矛盾,就有了沈渊。”
“那我们现在是在沈渊了?那该是走了多少路才走到的。”老王还记得那一片无边际的血海封渊,而这里的湖水却清澈透底,一天时间他们是如何到达这里的?
查文斌站立在船头,扬着脖子看着天答道:“还在原地!”
“原地?这怎么解释?”老王已经彻底糊涂了。
“你们看那儿。”查文斌指着远处说道。
远处看似也是一片茫茫的沙滩,并不是很清楚,老王拿出军用望远镜看了一下失声道:“桑树……”
查文斌突然仰天一笑,把他们几人搞了个莫名其妙。背对着众人,查文斌眺望远方说道:“我搞懂了其中的一点,其实封渊就是沈渊,沈渊即是封渊。这就好比是一张白纸,一面画的是红色,而它的背面却是空白的。我们的船假设为一个点,是从这纸张的红色正面走过来的,如果我们能让这个点维持不动……”
他看着那几个人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索性就从包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在其中的一面画了一个叉叉,然后在纸张的正中间戳了一个洞,又拿出一粒黄豆放到那个洞里,接着说道:“假设这颗黄豆是船,我们原本是从画着叉叉的这一面走到了这中间的位置,然后遇到了那些怪事。现在看来,封渊的厉害之处不是它有邪恶,而是通过引导我们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念想并在这儿展现出来。
“卓雄先想到了花白胡子,结果他出现了,因为卓雄的内心深处是死去的爷爷,所以出来的就是一个鬼魂体,我能用道法给驱除了。但是因为他的出现,让超子想到了蕲封山里的那些氐人,因为氐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所以我们就遇到了那个裂缝,用同样的场景再次让我们相遇。
“氐人是活的,只能用活人的办法武力抵抗,我们都败了,在封渊的世界里可以说是彻底地死亡了,但是这种死亡不等于现实意义的死亡。我们的死是在战胜了自己内心之后才完成的,通俗地用道家的话来讲就是看破了生死。人一旦率先用死亡的信息说服自己,那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说到这,查文斌将那张纸翻了一个面,但黄豆的位置依旧没有动,现在停留在那块空白的位置上了,他说道:“既然有阴有阳,有善有恶,我们在恶的世界里通过舍去生命来战胜内心的恐惧,便又重新在善的世界里活过来了,明白了吗?这就是一块透明的玻璃,我们从那一面穿透到了这一面。”
这个解释,老王有些明白了,但觉得还是有一些说不过去:“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
查文斌摇摇头:“没有死,是在死亡的临界点,在边缘。在最后一刻,我确实想到了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样子,然后他便出现了,只是我始终不能理解他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老王觉得查文斌说话老喜欢说一半,心有不甘地问道:“他?你又说到他了,他到底是谁?”
“一个故人。”查文斌这回没有闪躲。是啊,可能用故人来形容是最合适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他给我做了一个这样的动作。”查文斌学着他的模样在湖面上也画了一个圆,当然这个圆的精度远远无法和他媲美。
“圆?”
“是的,是个圆,一个完美无缺的圆。”
卓雄听了老半天,也学着查文斌的模样凌空画了一个圆,确切地说是一个圈,琢磨了一下,他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文斌哥,你说是故人,是不是也是个道长啊?”
道长?查文斌猛地一下像是清醒了过来,那鹰爪一般的手指用湖水所画的灭魂被镶嵌在了那个圆里,那么这个圆是……
“我终于明白了!”查文斌突然说道,然后双膝跪在皮划艇上,面朝西方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对着天空喊道:“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站起身来的查文斌又匆忙摆了一个小案台,放置了一些贡品酒水,恭敬地点了三炷香,再行跪拜,这才站起来像是背天书一般说道:“无极者,零也,圈也,太极者,一也,圈中正中一点也,此一点化为圈中之一谓之中,圈此分为两半,两仪生也!圆即是无极,盘古即为开天辟地之后,这封渊便是那混沌时代留下的,混沌即为圆,圆即为无极,我们站着的这个点就是中心,划为了阴阳两极,封渊为阴,沈渊为阳,但阴阳二级终究逃不出无极!”
看着查文斌心怀大释的样子,老王总算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些东西他也只能听个大概,不过查文斌倒是心情颇好地说道:“圆,无极便是道!圆能做天下的模式,永恒的德行不相差失,性回复到不可穷尽的真道。所以无极的原义就是道,指道是不可穷尽的,我们也就没有了死路这一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我们活了!”
活了,对于查文斌而言,这种生与死的临界他曾经看到过多次,也曾多次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但那远远未到边际。只有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过去。一个人从生到死那是自然规律,如果从死到生那便叫作轮回。
轮回是相隔两世的,而这一次却只有短短一个翻转,只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
查文斌心想,不管怎样,终究是挺过来了。只要还活着,他就得继续做这一世的事儿;只要还活着,他就得继续是个道士。死亡曾几何时对于他而言早已看淡,但此时非彼时,路还得继续走,船还得继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