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的好找。真的是你吗,大学生?”一阵尖利刺耳的声音打破父子俩的尴尬。
“你是……”蓝丙一听到大学生三个字,顿时恢复了神气,抬起头望着两对母子。
“哟,您就是咱这大学生的爸爸吧?她是小华的妈妈曹三,我是李俊的妈妈王四。您还不知道吧?昨天您儿子救了咱这两个孩子,我们特地来感谢。”王四边说边把两包豆奶粉塞到蓝丙一手里。
蓝丙一连忙把李桂兰叫来,请客人进屋。两个孩子陪着蓝强,四个大人坐在堂屋的高板凳上闲聊。王四心直嘴快,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蓝丙一听明白了,别人称儿子为“大学生”完全是在戴高帽子,他感到无比的失落,一个人吸着烟走开了。
“大哥哥,你到哪里去读大学?”李俊盯着这个和别的农民没有两样的蓝强看了好半天,有点不相信眼前就是一个大学生。但妈妈说他马上就会成大学生,所以他觉得蓝强握锄头的方式也值得学习。
“这里就是我的大学。”蓝强抬起头微笑着说。
“这里?”李俊拔起一窝酸浆草,扯了一片叶子含在嘴里,不知是嘴里酸还是心头酸,口水顺着话流了出来。
“是呀,李俊,以后你会明白的。你喜欢读书吗?”
“嗯。”
“喜欢你们白老师吗?”
“嗯,她虽然没教我们,但我最崇拜的老师就是她。”
“那你读初中时她就可能会教你。”
“真的,那太好啦,小华,我们一定会好好学的。”
李俊和小华差点跳起来,像进了欢乐谷一样高兴,飞快地跑去告诉他们的妈妈。
“再见啊,哥哥!”李俊和小华走时还很兴奋,高兴地给蓝强摆手。
“走,以后少跟他说话。”王四拉着李俊飞跑,不让他回头。本来今天叫李俊来除了感谢,更希望给他找一个榜样。都是同村的,她想效果一定好。没想到蓝强那么没出息,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苦心将来也这样打水漂。
蓝强抬起头,早已看不见他们的踪影,透过竹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也许别人觉得自己是疯子吧?读初中时不是有好几个年轻的疯子跑到学校里来吗?大家都说他们是高考失利后气疯的。当时蓝强还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没考好就会疯呢?今天他总算明白,高考不仅是一个人的事,还是一个家,一个村,一个乡的事。可现在他想切切实实地为一个村,一个乡做的事多少人能理解呢?
春天发出来的竹笋脱下一层层外衣,长得和老竹一般高,只是顶端细长没长叶子的长梢弯腰幅度太大,无法隐藏稚嫩。干黄的老竹无力地夹在拥挤的队伍里,有的横七竖八倒在中间,把竹林围得严严实实,俨然一个死寨子。最近几年塑料制品发展迅速,大家不喜欢用竹子做家具,竹林成了几家人的垃圾场,连小孩也不喜欢光顾了。
蓝强放下倒泥巴的箢篼,跑回家里,拿出弯刀,啪啪地砍竹子。十来根敲起来脆响,不老不嫩正当壮年的水竹被他拖进场坝里,剔干净竹节,哗地一声,对破划开,变成竹块。他拿起那把祖传的,已经有不均匀凹状的弯刀对准竹块的横截面,像医生动手术一样耐心细致地拨弄。找准下刀处后,右手一压,弯刀就进入竹块,顺着纹理,剥下一丝青篾。一丝丝像柳条一样柔软,像棉布一样单薄的青篾在他的手指上绕来绕去,加上竹块的组合,整整花掉三天时间,蓝强编织出一个一人高,一丈长,一米宽,三层的大笼子,固定在场坝边上。
父母一句话也没说,经过时远远望一眼,像借了米还的糠一样,气鼓气胀的白一眼。场坝是农业社集体用的,特别宽,边上好大一块长满胭脂花、红商陆、蛇葡萄和车前草,蓝丙一还架了一个葡萄架,看起来倒像一个花园。兔笼和葡萄架并排着,真是绝好搭档,洁白无瑕的小兔,晶莹剔透的葡萄,那该多美呀!蓝强想到这里对未来充满信心。
“啊,看不出,你还真有水平!”香秀穿着一件洁白的绣花连衣裙,樱桃似的脸蛋红扑扑,鲜亮润泽,脚上套上那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手里握着一本书,简直把蓝强看傻了。
“好吃不过茶泡饭,好看不过素打扮”,香秀不算天生丽质,但是她很美。她的美是自然的孕育,是诗书的陶冶。她见蓝强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用书拍一下蓝强的肩膀说:“喂,我要问你的问题呢!”
“要是我有相机,让你在我的兔笼和葡萄架之间照一张像,不知道有多好看,简直就是月宫里的嫦娥。”蓝强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你才常饿呢,我不喜欢冰冷的月宫,‘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喂兔子吧?”香秀围着笼子转了一圈,摘下一颗亮水的葡萄放进嘴里。
“你怎么知道,你真了解我。”蓝强会心一笑,话脱口而出。说出去的话,吐出去的口水,收不回来了。他发现有点不妥,绞尽脑汁找词弥补,却急得满脸冒汗,只好看着自己的光脚板,傻乎乎地笑。
“你呀,我回去就想过,就是一根筋,犟牛,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刚进初中时,你的外语不是很好,你说你一定要打破男生学不好外语的惯例。后来你兜里揣着纸片,桌子上写满单词,到哪里都背,硬是在初一下期就赶上我。当时我真有点不相信。有一次,班上男生打架,想用玻璃砸人,你走到中间,大喝一声。你不知道我们都为你担心死了,要是玻璃砸向你,后果就不堪设想。”香秀当老师了,说话水平真是提高不少。读书时,大家觉得她什么都好,就是不敢在课堂上发言,见到熟人不敢打招呼。亲戚们知道她要当老师,都担心那个不会说话的女孩管不住人。没想到现在说起来话来大大方方,利利索索。
“我觉得想做的事就得做,要不憋得慌。”蓝强很感激香秀对自己的理解。七月早上的太阳就像加足柴火的锅炉,烧得正旺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火辣辣的感觉让人害怕出门。他却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温柔,看起来特别舒畅,做了一个扩胸运动,感觉天地无比开阔,身心无比轻松,终于记起香秀读师范时没学过英语,现在要读大学英语有难度。
“你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好吗?”蓝强把一段关于“你今天做梦了吗”的文章给香秀翻译完后,发出诚恳的邀请。见香秀没摇头,他高兴极了。和香秀虽然是同学,但是大家只是知道对方的家在哪里,从没去过。今天是香秀第一次到家里来,本担心她不会答应,见她默许,蓝强激动地说:“一会儿陪我去买兔子,中午我烙千层饼给你吃。”
“段三孃,你家的小兔满双月了吧?”蓝强背着一个大稀眼背篼跨进一幢砖墙瓦房,香秀提着一个小笼子站在场坝里。
“哦,小兔呀,还差十天呢!二十天就吃草啦。一窝下了九只崽崽,母兔喂到三十天时就不干……”说起小兔,段三孃的话像毛线团,牵出一圈又一圈,没有一个完。四十多岁的她可是队里喂兔子的高手。喂得不多,十来只,主要是母兔,她家除了喂猪的收入,一大半经济来源就靠母兔。她的小兔子拿到街上去卖,最走俏,大家都知道她的小兔子好喂,不娇气,大小也均匀。蓝强首先想到找她,是因为在队里段三孃和他家关系最好,两家经常相互帮忙。
“段三孃,我想买您的兔子……”蓝强说出“买”字怪不好意思的,撮着手没敢说出下文。
“呵,要当大学生了,还不忘农村的生活,你这个娃啥子都好得很啊!”段三孃说着觑了一眼亭亭玉立的香秀,抿着嘴巴嘿嘿地笑。
“不是的,段三孃,我……”蓝强不想让人误会,可一解释嘴又不听话。
“是这样的,段三孃,您是远近闻名的养兔能手,他想给您学习学习。不过呢?小兔子的钱暂时要欠着,到时给你,好吗?”香秀赶忙抢过话来。
“好好好,怎么不好?”段三孃看着标致的香秀喜欢得不得了,再一听她那清脆的声音,委婉的语气,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怎么会不答应呢?她叫蓝强把背篼放下来,在背篼底垫上柔软的谷草,两只手捧起小兔轻轻地放进去。装完以后,两只手握着背篼,慢慢地提起来,放在蓝强背上,嘱咐道:“老幺,兔很小气,你可要心细一点,好生照料啊。最好你背到乡上去打一下针,啊。”
蓝强连忙点头,用双手托着背篼底轻轻地走,香秀在后面边走边回头说谢谢。他们走下坡穿过大田时,还听见段三孃在说:“好喂的话,过几天,还有小兔!”
“我们先回去放进笼子后,再去另几家吧。”蓝强小心翼翼地回头,生怕颠簸着这些可爱的小宝贝。
“最好留两只在我这兔笼子里,那样大家晓得段三孃赊兔子给你,才会赊。”香秀懂得一点人情世故。
蓝强把用谷草和竹块扎成的一个房顶支在大兔笼上,笼顶和房顶之间隔一尺左右,既遮阴又避雨。将四根立柱固定好后,在紧贴每层底部的地方,垫上一块塑料口袋裁剪拼凑而成的胶布,胶布比笼子底稍稍宽一点,向右斜一些。开始香秀没看懂他在干什么,当看见兔笼右边的一根打通的竹管和胶布的右角相连时,才明白这是用来接兔尿的。香秀家里也养兔,兔子很爱干净,但是兔尿又臭又多,很难收拾。蓝强这个方法使得兔笼里没有残留的兔尿,既干净又卫生,还可以收集来作肥料,真是一举多得。最后蓝强把活动门安上,整个兔笼子就算大功告成。通风、阴凉、自然、舒适,这可真是一座高级的兔宫。香秀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将九只小兔子放进去以后,按照香秀的办法,他们很快就把兔笼子充实,整整五十只,下面两层分别十六只,上面一层十八只。这个安排是香秀决定的,她觉得这样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