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宣眼神变得奇怪,他微皱眉头:“你变了。”
“有吗?”朗月将自己扫视一圈,又摸向自己的脸。
黎宣接着道:“从前你不会对我笑,更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听到这话,朗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低头浅笑:“或许吧,不过我确实放下许多。”
“殿下,”朗月将头抬起,道:“梁成可对你说过生死蛊。”
黎宣摇头:“从未。”
“真的从来没有?”朗月有些不相信。
黎宣不去看她,转身朝洞里探去。
惜字如金到这一地步,也算是人才,从前不想理他时,没发现他这么讨人厌,现在看来珠儿姐姐不喜欢他实属正常。
珠儿姐姐乃江湖中鲜少的女游侠,论功力朗月比不上她。
她们其实算不得朋友,只几面之缘,奈何珠儿姐姐性情豪爽,她虽拒之又拒,珠儿姐姐却总是厚脸贴上,人在江湖,难免碰面几次,一来二去稍有熟络。
朗月对她也挺有好感,也是在这期间她遇见了黎宣,想不到平日高冷的靖王也会死缠烂打,奈何珠儿姐姐如躲瘟神般躲着他,且他两每次见面都是在遇珠儿姐姐之后,现在想来他找自己比武可能只是为了出出闷气。
“册子便留给你陪葬吧。”
冷不丁地来这一句话,朗月后脊一阵发凉,“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黎宣淡声道:“出不去,都得死。”
他将火把伸进黑暗,却依旧照不到底,就像一潭幽深的水,将所有光吸入,黑暗卷携着未知的恐惧将他们重重包围。
黎宣走在前面,朗月紧随其后,越往里走,空间越大,空气也更加冰冷。
火光照过之处,头顶皆是悬吊的蝙蝠,许是在洞里呆的久了,一受光都开始吱吱乱叫,再往里走,各种怪异嶙峋的石头如同锥子般倒插下来,有些触及地面变成石柱,不时有水滴落,在这封闭而空旷的山洞内形成诡异的回声,森森冷气直入骨髓,连呼出的气也冒着白烟。
朗月蜷缩着身子,每走一步都越发艰难。
“再要找不到出口,你我怕是会冻死在这。”朗月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如幽灵般。
前面人并没有理她,朗月也懒得和他计较,只当是自语,她低头蛮走,脑袋忽的一震,铠甲凸起的部分生生在她额上怼出个红印。
“听!”黎宣的声音终于有一丝起伏。
朗月皱眉揉着额头,探出耳朵仔细听,‘哗啦,哗啦~’声音很轻,但是摒气凝神间,还是能清楚地听见。
“是水声!”朗月道。
“是地下河!这地下河势必通往外围,如此说来我们可以出去了。”
可转瞬又失了底气:“京都水系发达,石质又多为溶岩,这地下河的水道自然错综复杂,妄想以水路返回,难。”
像是将她话当做耳旁风,黎宣自顾的将火把熄灭,黑暗瞬间将两人吞噬,地上本就湿滑,正四处探查的朗月险些摔倒。
“寻声走。”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尤其突兀。
朗月想起从前自己也是独来独往,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现在想来确实有够讨厌,难怪师兄总说她没心没肺,可她那是故意逃避,而这家伙压根就没有心。
扶着岩壁小心前行,遮蔽视觉确实能听的更清,水声渐近,铺面而来的冷风夹杂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似是腥臭味。
忽觉有风拂面,“有风!有风那一定就有出口。”,朗月步子不觉加快。
轰鸣的水声贯穿入耳,地下河近在眼前,火把被重新点燃。
可在火光亮起的一瞬,欣喜之情荡然无存,换来的是瞠目结舌与恐惧。数百具被泡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堆积在河岸上,有些依旧在河中漂浮,随着浪花上下起沉,腥臭的来源就在这。
“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的尸体。”震惊之余,她上前扒拉开一具尸体,尸体的皮肤已经被泡的发白发胀,几乎看不出人形,但朗月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个男人,又扒开几具尸体,也尽是男人。
“怎么都是男的?”朗月回头看向靖王黎宣,却发现靖王早已不在身后,她赶忙环顾四周,见靖王正在不远处翻着一具尸体。
朗月快速上前,只见那具被扒下衣服的尸体上,满是鞭痕和淤青,她又找准身边几具尸体,一扒拉,果然是相同的状况,这些人无一不是被活活打死。
“听闻近来阴山在修皇陵。”朗月开口问。
黎宣默而不语,他将尸体的衣服重新盖好,既是不说,那便是真的,这些人应该是修建皇陵的工匠,他们之中或是累死,或是活活打死,被丢入河里,就算是还活着的也会在皇陵修建完成后被埋在里面陪葬。
你问为什么,这便是帝王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几条人命又算的了什么,想来这也是当今那位圣上的为君之道,朗月心里一阵冷笑,这样的王终究要带着他的国家走下地狱。
望着这些无辜惨死的人,她也只能默默祈祷,。
“殿下?”火光忽明忽暗,黎宣面色煞白,额间渗起隐隐汗珠,他双目涣散,身子在轻微的抖动。
“靖王殿下?”朗月试探性道。
没有应答,他依旧痴呆状立在那,忽的一阵阴风吹过,火把熄灭,黑暗吞噬而来,朗月僵直身子。
“靖王殿下?”她再次唤道。
依旧没有应答,郎月悬着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背后忽的传来悉索声,紧接着冰凉刺骨的水倒灌进鞋里,朗月霎时汗毛竖立,冷汗出了一身,她虽不信鬼神,可却最怕这些,尤其想到身边还挨着许多恶臭的尸体,恐怖阴森的鬼脸不时在脑中回放,且越想越是害怕。
这时有人拍上她的肩膀,朗月大声尖叫将那人推开:“啊!啊!啊!鬼呀!”
身边传来一阵闷哼声,“我。”听声音是靖王殿下,不过他的声音怎么变得这样虚弱。
朗月缓缓靠近,终于触碰到坚硬的铠甲,她心松了一大截,可紧接着,黎宣整个人便重重压在她身上,实在是猝不及防,朗月被压得半跪在地上。
“呀!你身上怎么这么烫。”触及皮肤的地方滚烫无比。
黎宣弱声道。“风。”
她仔细感受,果真感受到阵阵冷风从身后袭来。
“洞口?”她讶声道。
“去那里。”黎宣又说了三个字,气息却比刚才还弱。
“殿下可还有火折子没?”朗月问。
“没。”
没办法,只能凭感觉走了,朗月扶着黎宣,一路上不知道绊倒多少次,与那些尸体也不知亲密接触多少次,其间还踩爆了几具,浓浓恶臭钻入鼻腔,险些晕厥过去。
千辛万苦终于摸到了出风处,洞口不大只将将容得两人,且还必须猫着腰进去,靖王又不知怎地,浑身奇烫无比,路也走不稳实,只能让她拖着走,走了没一会,就累到不行。
朗月将他靠在岩壁上,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如一滩烂泥,她忙探鼻息,幸好!还有气。
不过好好的一个人怎会突然变成这样?朗月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他的铠甲脱掉,上下摸索着检查伤势,终于发现臂膀上的伤口,因为看不见,她只能靠手来感应伤口的严重程度。
伤口已被简单包扎过,但上面的布已然全湿,不知是血还是脓液,前者还好说,后者可是要命。
朗月摸到他的脸,找到人中,狠掐下去,黎宣猛咳一声,清醒过来。
“水。”黎宣气若游丝道。
“只有尸水,要喝吗?”朗月道。
黎宣未语,半晌才道:“我会帮你。”
朗月未明其意,道:“殿下何意?”
“生死蛊。”他又道。
“殿下是说会帮我找到生死蛊。”朗月有些激动道。
黎宣轻轻嗯了一声,“但是,”话锋一转,道:“你要帮我找到她。”
“珠儿姐姐?殿下找不到她吗?”
半刻沉默,才又听到他的声音:“我想见她。”朗月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声音,也能感受到他的悲伤,那份她说不上来却深有体会的悲伤,那份因想念而不能见的悲伤。
朗月道:“我答应殿下,若有机会再见到她,定会将她带到殿下面前。”
“你要小心他。”
黎宣没来由的一句,将朗月弄得摸不着头脑,她很是不解地问:“小心谁?”
可黎宣再也没说话,任凭朗月喊了几遍也没用,看来是又晕过去了,此地不宜久留,拖下去,他怕是真的会丢了命,朗月将黄色小册塞到他怀里,而今留着也无用,她用铠甲做成垫背,将他人放在上面,艰难拖着往前爬。
在黑暗中爬行,寻着风来的方向,后面还拖着这么大块头,她不知自己究竟凭借着怎样的意志,也不知过了多久,真到她从那洞口爬出来时,几乎气绝。
不知爬了多久,只知两眼昏花,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背过气时,终于拨开云雾见晴天,朗月躺在草堆里,连气也喘不起来,此时天微亮,不知是将要白日还是将要夜晚,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里头呆了多久,直到日头慢慢暗下来,她才知道,原来是第二日晚了。
累的要死,可她仍然不能休息,后面的人已经烧的开始说胡话了,朗月拖着极其疲倦的身躯,死命的将他往林子外拉,也亏得他运气好,朗月没走多久,便遇上靖王府的那群人。
朗月将那群人引诱过来,自己躲在灌木丛中,直到这个拖油瓶被解决后,她才又拖着身子回到了紫竹园附近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