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陡生,众人皆惊。
即便在此刻,嘉威王还是将目光看向樊巧瑛,只见她一脸的惊恐和关切,抱着奕梦已不由自主的快速扑了过来,分明是要挡在自己的身前。
“不要!”
“放肆!”
“咔!”
电光火石间,短剑在嘉威王的咽喉前骤然停滞不前,只见小安子的右手已经牢牢的攥住了剑刃。
而在嘉威王与樊崇山的位置,一个直径两米的淡紫色光罩正将二人包裹,将樊巧瑛等人隔绝在外。
“结界!你……”
王阶!樊崇山一脸惊愕,他想不到嘉威王的修为已达王阶。
在王阶元武者的结界里,身为玄阶高段的樊崇山只感身子如陷泥沼,雷霆一击在瞬间内降为龟速。一息后,他身上的淡红色光芒像劲风下的烛火,忽闪了一下便散出一缕红烟彻底熄灭。
此刻,只要嘉威王愿意,顷刻间便可取其性命。二人的修为虽相差一阶却是云泥之别。
“受死!”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尖细的怒吼,小安子左手提掌拍向樊崇山的天灵盖。
“退下!”
嘉威王一声暴喝,刚收起的淡紫色结界再次展开,将小安子逼退。
“娘亲,梦儿怕。”
奕梦蜷缩在樊巧瑛的怀中,这样的场景,就像一场噩梦,令她如此的惶恐不安。
“不要怕梦儿。”
樊巧瑛轻轻的拍着奕梦,安慰道:“很快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娘亲保证,等你一觉醒来,一切都会过去的。是娘错了,娘不该赌气的,不该让你经历这些的。”
樊巧瑛用手轻轻的揉在奕梦的睡穴上轻声说道:“睡吧梦儿,在娘的怀里睡吧。”
“嗯,等爹爹回来,娘亲记得叫醒梦儿。那个大坏蛋一定会被爹爹打跑的。”
奕梦轻声说着话,闭上了湿漉漉的眼睛渐渐睡去。
此时,嘉威王一直冷冷的看着樊崇山,杀意却在消退。只听他一字一顿的问道:“老师,您这是真的想让弟子死吗?”
“呸,你不是老夫的弟子。那弈盛宇也不是,老夫绝教不出你们这样的弟子。苍天无眼,老夫无眼,何以会遇到你们这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樊崇山他瘫软的坐倒在地上,已是老泪纵横。
“老师,当年您可还是朝丽的相国。有很多的事,您其实……”
嘉威王欲言又止,他有所顾忌的看向樊巧瑛,他不想将一位父亲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在他女儿的面前扯落。不是为了那个父亲,而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
“其实我都知道的,姐姐临走前曾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樊巧瑛凄然笑道:“呵呵,如果九年前我能像姐姐那样决然该有多好,何苦像现在这样如此的活着,就像一件被人挣来夺去,毫无自我没有灵魂的物件。不,我就是青楼里的娼妓,价高者得,权高位重者得,不是吗。”
嘉威王痛苦的用力摇着头,一把抓住樊巧瑛的手,大声地说道:“不,你不是!巧瑛,你不要如此轻贱自己。这只是命运给我们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
“命运,玩笑,呵。”樊巧瑛将手从嘉威王的手中抽出,转身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说道:“您来回答我,难道不是吗?我的父亲大人,您应该是这天底下最有发言权的。”
“巧瑛,我的好女儿,你怎么这么说?你是我樊崇山的亲生女儿啊,是朝丽郡国的三朝元老相国樊崇山的女儿啊。”
樊崇山抬起头看着樊巧瑛,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东西在躲闪着什么。
樊巧瑛看着樊崇山说道:“父亲,女儿一直有话压在心底,已经十多年了。今天,女儿想问问您,这些年您可曾真的爱过我和姐姐,可曾为您女儿们的幸福,真的设身处地着想过?”
“为父……”
“不,您没有,您从来都没有过,您只不过是拿我们姐妹当做您左右逢源,投机取利的本钱罢了!”
樊巧瑛恨声说道:“当年,你见弈盛宇可成为大夏的丞相,不顾一切拆散我与水岳擎,甚至联合其他王储用兵谏威胁他。现在您这是做什么?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是想告诉世人你不畏强权吗?沽名钓誉罢了。”
“还有,我的姐姐,七年前,大夏时局动荡,你为了让姐姐嫁给大夏最有势力的楚王,设计害死了再兴大哥,甚至逼迫身怀六甲的姐姐堕掉腹中胎儿。若不是水岳擎派人将她送走,她的下场或许比我还要凄惨。樊崇山,你,你只想着如何利用我们姐妹来保住您的仕途通达,保住这樊家血脉继续繁衍传承,你从未拿我们姐妹看做你的骨肉,你和那弈盛宇才是一对好师徒。”
“不,不是的,女儿,你听爹说。”
樊崇山摇着头说道:“爹最疼的就是你们姐妹,你们误解了爹的好意,爹始终是想为你们选一个好人家,好夫婿呐。只是苍天弄人,命运无情。谁?谁能想得到,大夏的储君会在九年前突然的失踪,谁能想象得到,本可程鹏万里坐上大夏帝国丞相一位的弈盛宇,因为储君的失踪沦落为大夏的沧海一粟。还有那刀再兴,一个粗鲁不堪只会舞刀弄枪的土匪,即使他修为盖世,爹也绝不能让你的姐姐嫁给他那样粗鄙的人,这是门第之别,他们在一起不会有好日子的。还有,爹的好女儿啊,今天,爹爹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保全你的名节,爹现在已不顾一切,也……”
“够了。”
樊巧瑛叱喝一声,又长叹一声道:“好人都让您做了,原来一直是女儿不懂事。不要再说了,这对我早已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孰对孰错就交给时间去验证吧。”
说到这,樊巧瑛缓步走到嘉威王身前,不知为何,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只听她声音温柔的说道:“岳擎,现在,我想,你,如果你曾真的爱过我……”
嘉威王怜惜的看着樊巧瑛,正色说道:“寡人可对天发誓,寡人过去一直爱着你,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永世都不会变。”
听了这些,樊巧瑛欣慰的笑了,继续说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嘉威王忙道:“苍天可鉴,君无戏言。”
“那么,请你答应我,不要怪罪我的父亲,不要因为樊崇山今夜故作聪明的糊涂举动,迁怒于他,迁怒于樊家,因为他的骨子里是忠于朝丽的,他为朝丽也是呕心沥血了整整五十三载。他做的事不论对错,有七成是为了朝丽,为了朝丽的臣民。”
“寡人知道的,寡人当然不会!巧瑛,跟我走。老师他,他就是朝丽郡国当朝的国丈。”
仿佛看到了希望,嘉威王脸上的欣喜已经无法掩盖,他大声的说道:“而且寡人还会让樊家继续辉煌显赫下去。你的那两个哥哥,寡人现在就下旨为他们封侯,爵位佐君候,世袭罔替。”
樊巧瑛说道:“岳擎,谢谢你的慷慨,还有就是……”
“巧瑛你说,有什么想要的想给的,你说,寡人都依你。”
“梦儿和城儿,我的一双儿女。”
“寡人说过的,带他们一起跟你随寡人回青鸾宫,寡人会待他们如同己出。封郡主、封王子,回去寡人便想个好的封号下诏书。”
“不,不用的。只请你保他们十年,这是弈盛宇与我的约定。如果十年后弈盛宇没有回来接他们,就派人将他们送到我的姐姐那里吧,姐姐会照顾好他们的。就让他们在那里安静的过完这一生吧……小琪。”
“师父。”
小琪快步上前。
樊巧瑛将怀里沉睡的梦儿交到她的怀里,望着奕梦的小脸蛋恋恋不舍的说道:“以后,梦儿和城儿就交给你了。”
小琪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两个孩子,哽咽着点头说道:“是,师父,您放心吧,小琪一定会保护好梦儿和城儿的,今生今世永不辜负师父。”
“师父信你,师父想,想你以后做城儿的大妇,你可愿意。”
“愿意,小琪愿意,小琪的命都是师父的,小琪一切都听师父的。”
“好孩子。”
樊巧瑛轻轻的摸了摸小琪的头顶,顿了几息又回到嘉威王身前,缓缓伸出双手轻轻的捧起了嘉威王的脸颊,柔声说道:“岳擎,我知道你也一直想问我,如果九年前你在江山与我之间选择了我,我会如何去做?我现在回答你,如果九年前你选择了我,我会和你生死与共。你若身死,我亦不会独活。”
“好,好,寡人知道的……巧瑛,你,你……”
“岳擎,你是个好人,是一位明君,朝丽在你的治理下正在日益强盛,这些年我都看到的。但是,你要多保重你的身体,虽然你的修为已是王阶,却也不要太过操劳,你看你,鬓发已经白了一半。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活着。还有,不要把兵借给奕……算了,终究逃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俗套,这个时候,我又何必再拦他呢。”
嘉威王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樊巧瑛做的和说的这些,怎么像是遗言。他不安的问道:“巧瑛,你,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说这些……”
樊巧瑛却继续说道:“岳擎,若真的有来生,你一定要爱我爱的再坚决一点。其实那段时期,再兴大哥已来了翰壤城,他答应过我和姐姐,不会让你有失的。只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因为我只想知道,你爱我是否是真的那么义无反顾。是我不对,从试探你的念头一出现的时候其实我就错了。是我太自私了,唉,如果爱需要太多不必要的考验去验证,那便不是爱,那是没有信任和自由的枷锁,是禁锢爱的枷锁。这一生,我终该为我自己犯的错,向你郑重的说一声对不起的。”
“不,你没有错,巧瑛!那都是寡人的错,是我的错,如果我再坚决一点……巧瑛,你怎么了,你的手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的冷,你……”
嘉威王将手搭在樊巧瑛的脉门上,瞬间,他的脸色煞白。万万想不到,樊巧瑛竟然自绝了心脉,推算时间应该在三个时辰前。
不难想象,一个得知自己再次被男人出卖的女人,在那个时候会是多么的绝望,多么的无助!
“该死,我真该死!”
他一把将樊巧瑛揽入怀中大声的吼道:“来人,快叫御医。小安子,快回宫里为寡人取‘往生丹’,快去!巧瑛,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惩罚寡人。”
“岳擎,对不起啊,我不能跟你回去的,不止是因为自己的悲愤和受到的屈辱。你已是一国之君,我不能为了自己而误了你的大业,甚至害了朝丽的万千黎民,这样不对的,这样太自私。岳擎,谢谢你能来,谢谢你依然爱着我。其实,在今夜刚刚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原谅你了。岳擎,也请你原谅我,好吗……”
“不,你没有错,都是寡人的错,是寡人一直将自己的生死,还有这江山看的太重。这江山寡人不要了,我只要你!巧瑛你睁开眼睛啊,寡人,我的 ‘往生丹’是圣女当年给我的,圣女说过‘往生丹’可续命救死,你坚持一下,小安子马上就会回来的。”
樊巧瑛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迷离的看着嘉威王,轻轻的说道:“岳擎,不要再像个孩子似得了,抱紧我,岳擎,像一个真正的王抱着我……最后,让我在你的耳边再为你唱那首歌吧,你以前说过,你最爱听我唱的那首歌。”
“不,不是现在,寡人要你好起来再为寡人唱,等你好起来,你天天都要唱给寡人听,一生一世,我们以前说好的,少一天也不行。现在寡人不许你……”
“我曾梦里去过一个地方,那是天与海相接的地方,那里的花儿不会凋谢,那里的星辰不会湮灭。曾经、现在和未来,没有漂泊,没有离别。只有我和你,在美妙的彩虹下,你弹着琴我唱着歌,生生世世,世世生生, 在你的臂弯里醒来,又在你的臂弯里睡去……岳擎,为什么你不能早些来找我呢……”
一曲终了,人亦终了。
“巧瑛!”
“师父!”
“我的儿啊!”
樊崇山夫妇冲了过来,任凭他们如何的摇晃着樊巧瑛的身体,她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我的儿啊,为父错了,为父不是人,是畜生。爹求求你,求求你别吓爹,你快醒过来啊……”
“滚开!”
嘉威王怒吼一声,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他何尝不是一个心软的王上。
只听他轻声道:“不要再打扰她了,就让她睡吧。巧瑛,我们走,我们回家,寡人……我此生此世再也不会与你分开……”
王辇远去,只留下樊府上下在凄厉的寒风中悲悲戚戚。
“娘亲,你送给梦儿的避尘丹,梦儿不小心弄丢了,你还能再为梦儿做一个吗?”
王辇上,沉睡在小琪怀中的奕梦在轻声昵喃,却不知她的娘亲已与她此生长辞。
而在樊府不远的一座屋檐上,一个黑影轻声自语:“可怜的女人呐,这世上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儿。唉,弈盛宇,若是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你会内疚吗……”
一声长叹后,黑影随即一闪便消失在雪夜之中。那上万御林军、大内高手以及修为高深的嘉威王竟无丝毫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