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缄口不言地坐在手术室的门口,静候阳和启蛰后地佳音,我爸心浮气躁的挠着一头乱发,严声厉色地冲我奶奶质问道:“我爹病这么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你怎么照顾的他啊!”
因为在这沉闷压抑地氛围里,所有人都在倾尽所能地绷着一根弦,而我爸这盛怒难却地语气着实惹怒了她,她以平素里天渊之别的声色愤概道:“你还这样质问我!刘远北,我这辈子对你父子俩不薄吧?我原想着到老了就能享享清福了,可没想到,这糟心窝子的事真是一样都不肯放过我啊”
刘远北顿时哑然无语起来,他也知道奶奶这辈子过的都是捉襟见肘地生活,没有人可以推心置腹地感受到的,旋即,他悲怆欲绝的垂低头,开始阖眸凝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地房门才得以敞开,我爸其疾如风的跑上前,期冀以待着问道:“王姐,我爸怎么样了?”
这位王姐是我奶奶家地邻居,平时一见面都要兴味盎然地聊上两句家常,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次我爷爷身患病疾,她也同我们一样,如出一辙地愁苦不堪。
她蹙眉不舒地看着刘远北,想说什么但又欲语还休,但看这我爸充斥着凄楚地目光,她于心不忍牵强道:“暂时…没什么大碍。”
我爸顿然惶急失措,赶紧问道:“什么叫暂时啊?”
她也是没辙了,转而求助似地看向我奶奶,似是想让她替自己对我爸忠言相授,我奶奶明晰其意,喟叹一声说道“:你还不懂你王姐吗?她做这么多年医生了,肯定有职业病啊,她说的暂时是在警醒我们,不要让你爹在肆意妄为地抽烟了,要不然还得犯病。”
这事骗骗刘远北还行,但是想瞒天过海骗到我,还是乏善可陈,看着它们地行止举动,我猜疑到,或许我爷爷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刘远北果真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他如释负重的缓了口气,低语道:“那就好…”
在那惨白悲切地灯光下,我看着爷爷岿然不动的躺在病床上,昔日精壮地中年人而今也垂垂老矣了,我爸牵着爷爷那枯瘦如柴地手指,悯恤有加地看着他,而奶奶则面若死灰地地坐在一旁,身心俱疲道:“儿啊,以后可要好好听话了,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我爸对这句话不明所以,便无暇思索的答道:“放心吧,妈,我会的。”
窗外夜枭在凄切的鸣叫着,我爸回首望了望窗外那晦暗如漆地夜阑,转而对我说道:“羽儿,你先回家吧,这有我看着呢没事。”
我真的是对爷爷流连不舍,刚要提议在多待一会时,奶奶也同他同仇敌忾地关切道:“小羽,回去吧,要不然你爸妈该担心了。”
说实话,刚才杨羽的父母已无以数计地不知给我打多少个电话了,纵使于心难舍,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去辜负别人啊,更何况是暑假,我明日还能来,我对它们告了别,徐行慢步着走掉了。
到医院中央时,我竟不期而遇到了王佳佳,她气虚力竭地弯着腰,喘着粗气问道:“我刚才给远北打电话,说他在医院,刘叔病的不轻,现在没事了吧?”
我把手中地矿泉水递给她喝了一口才愁苦兼备说道:“唉,它们医生说没事,谁知道呢。”
这时她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赶紧盖好矿泉水,手忙脚乱的接通了电话:“喂,雪儿,我在医院呢。”
是我妈…我心绪既欣然又苦闷。
只见王姨心力交瘁地“唉”一声,便开始口不择言地不讳诉说道:“唉,别提了,刘叔,哦,就是远北他爸住院了,据说病的很重,我就着急忙慌地…”
说完后,她就悔恨莫及了,拿远电话狠狠地拍了拍了自己的脸颊,自惭形秽地说道:“完了,我这不把门地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
当她在拿近电话后,我妈那边已经挂断了,她欲哭无泪地看向我求助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我也茫然到无计可施,只得言简明了的说到:“还能怎么办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送走了王佳佳后,我便暮色沉沉地回到了家,杨羽地父亲依旧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阅览着报纸,看到了我回来之后,赶紧和颜可掬地迎上前,将那杯温热的牛奶递给了我,悄声细语道:“来,和杯热牛奶,你妈睡了,咱们说话小点声。”
我木然地望着手中甘之若饴的牛奶,心绪低迷的小声说道:“爸,你能陪我说会话吗?”
父亲欣然地放下报纸,领着我坐在茶几旁,坐着洗耳恭听地姿态说道:“好啊儿子,对爹说说吧。”
窗外月明星稀,百家灯火早已盈余无几,我和我爸坐在这温暖宜人地台灯下开始侃侃畅谈起来:“我…今天看了一本名著,故事说的是一个小男孩穿越回了从前,见到他素未谋面过的爷爷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特别悲伤,不忍心看着亲人寿终正寝…”
说到这,我的泪水竟遏制难抑的夺眶而出。
既视素未谋面,可依旧寤寐思服,果真这句话最适合附庸到至亲身上…
父亲斟饮了口杯中地茶水,怅然感慨道:“人与人之间都是要生离死别的,相见总比素不相见要好得多,因为你至少可以同他告别,他不再郁郁寡欢地遗憾看不到自己的后辈了,你也如愿以偿地恭送了前辈的最后一程,两全其美。”
听了这番话,我还是怏怏不悦的,心怀不甘的反问道:“可他不知道那是他孙子啊,即使告别也是以外人的身份…”
父亲的眸子被台灯映照的熠熠生辉,我能明晰地看出其中所蕴含着的笃定不移:“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的亲人地。”
又和父亲推心置腹地聊了两句,我便回到卧室里准备睡觉了,可听着窗外那充斥着萧索凄楚地急骤劲风,我那伤春悲秋地心绪不知又不胫而去到了何处,就这样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便拿着一篮红艳灼灼的苹果去了医院,爷爷的脸色已比昨日润泽了许多,看到我来了之后,立即喜形于色的招呼道:“羽儿,你说你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啊,都是一家人,来坐。”
随后我坐到了我爸身边,刘远北边吃着早饭,便看着我那困惫不振的神采,不禁问道:“我怎么看你没精打采的,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我情不自禁地半阖着眼睑不以为然的答道:“没事,昨天睡的晚玩而已。”
这时奶奶在隔壁床上正有条不紊地叠着医院的被子,看到了那蒙于尘灰地被角,随即倦怠地喟叹一声,对我爸叮咛道:“远北,你回家把你爹的都收拾好带过来吧,医院的东西我总感觉没那么干净,但要记住一点,左边抽屉里的檀木盒子不要来,有你爷爷工作上的资料什么地,怕你给他弄丢。”
待我爸吃完最后一口包子,便不假思忖的欣然应允了,他拍了拍我的膀子,笑意盈盈地说道:“走,陪我回趟家。”
看着刘远北这心无旁骛,笑逐颜开地神情,就如同养尊处优的井隅之蛙般,全然不懂生老病死,还以为爷爷这场病只是无足挂齿的小灾小祸。
到了家以后,刘远北先让我在他房间里坐着,他自己则辛劳备至地跑到爷爷奶奶的卧室,又是抱被子,又是准备东西。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书架上竟显而易见地摆着一部相册,我的兴致勃然而起,抽出来看了一下,第一页就是我爸在高一军训时地相片,那时的他穿着一身军服,立若苍松般地英姿雄发,正当我黯然赞许时,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张冬雪,当时她正以情愫满盈地目光柔和地凝视着他,这个眼神真的同平素里他同我爸相顾时地神情如出一辙!
奇怪,这是高一时的照片,它们应该还没有在一起吧。
正当我犹疑自己是不是多想时,却听见我爸气息湍急地对我喊道:“杨羽…你快过来。”
我闻声而至,却发觉他正拿着一张单子,形同草木般地在那凝然不动,我愈发不安起来,轻声问道:“什么事啊?”
他的眸子木然无神,缓缓地将单子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后仓皇地看下了去,只见在病况那一栏中赫然写着“肺癌晚期。”
我惊诧地怔在了原来,刚抬首却只见刘远北早已拔足奔至门外了,我赶紧将单子雷厉风行地叠好,朝他追去…
今日廖郎无垠的天穹依旧是阴郁的,风也很大,我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刘远北地身影,可我依旧迎风疾步着,好似这骤风能让我心绪里莫大地悲切荡然无存一样,不知不觉间,泪水便夺目而出了。
一滴,两滴,三滴…
旋即挥泪如雨
我在阒寂地涕泪涟涟,周遭形形色色地路人同我的悲欢并不相通,它们只觉这孩子一定是同家长吵架了,才会如此怅然…
到了病房门口,我便看到刘远北声情俱厉地吼道:“你们行啊!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儿子!这么大的事你们还瞒着我,是准备瞒我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啊!”
爷爷力不从心,再没精神同他咄咄争辩,只得以沙哑地嗓音几不可闻的说道:“远北…别吵了…让人家看到笑话。”
刘远北擦了擦布满泪水地面孔,怒不可遏地答道:“行啊,你怕被别人笑话,那我走!”
随即,他便毅然到无所顾忌地走出了门,对站在门口的我也是熟视无睹。
我走进病房,强颜欢笑地宽慰道:“您们别生气,我一会就去找他。”
奶奶终于按耐不住心隅里那波澜汹涌地悲怆了,趴在我爷爷地床边,悲愤欲绝道:“你让我们娘俩以后可怎么活啊。”
我爷爷沉吟了一声说道:“我前几日打工赚到的钱一定攒了不少了吧。”
奶奶闻言后,并未觉苦去回甘,反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言说道:“老头子,你是真没上过几天学啊,这些钱都给你治病用了,还能剩下多少啊。”
我爷爷顿然惶然失色,可骤然间他就似萧芜中已至弥留之际地枯草般软下了身骨,语焉虽淡若云烟但又绝望丰沛地说道:“是啊,还能剩多少啊…”
我蓦然忽有所悟,原来爷爷纡尊降贵给别人打工的前因后果都是因为这场恶疾啊。
我魂不附体地游离在绵长地街道上,心房全然被苦楚伤风败化地占据着,眼前的种种事物也变得朦胧不清,慢慢地,在正前方,也就是我触目所及之处,那两侧百花茂密地街道上,一辆客车愈行愈近,缓缓地同我擦肩而去…
我走到公园时,才发现了刘远北,他正伶俜萧索地坐在葱郁草坪上,怅然翘首望着空中那若明若暗地骄阳,我徐行漫步而至,蹲下身捏了捏他那精壮的肩膀,慰籍道:“别怕,我还在呢。”
冷风扬起了他前额地秀发,他侧过头来,悲切欲绝地看着我,哽咽不清地说道:“羽儿,太难了,我真不想活了。”
他这语出惊人地话委实让我心乱如麻,我也不谋而合地跟着他一同哀恸起来。
这时,一位身着白色格子衫,清瘦窈窕地女孩在我爸身旁坐了下来,我们俩殊时朝她顾盼而去。
张冬雪正莞尔浅笑着,同我们凝目不移地相顾,此时地阴空终于拨云见日,昭昭暖阳似温澜一般倾泻在我们三个人地身上。
我爸恍若自山僻路下地径道上跋涉,一路风餐沐雨,终于在这一朝里寻到了花晨月夕下地盛景。
他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妈,支吾道:“冬雪…你回来了?”
张冬雪点了点头,声色虽一如既往地柔美悦耳但这次竟不乏坚定:“远北,我回来了。”
我爸似涉世不深地孩子般低泣着钻进了我妈的怀里,紧紧地环拥住我妈纤细若柳地腰,啜泣道:“冬雪…所有人都离开我了…都离开了…”
张冬雪垂首眸光温情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抚慰道:“我这不回来了吗,我怎么舍得让你独身一人捱受这生离死别。”
我正温澜潮生地看着这场瑰丽情境,却被一旁一声喟叹叨扰了我这安谧地心绪,我朝一侧看去,只见张东来正托着下巴,神采呆滞木然地望着我们这边,我被他这一副诙谐风趣地表情给戳中了笑点,骤然茅塞顿开,打诨道:“不是,你咋跟来了?”
他闻言后,蛮不服气地松开了下巴,振振有词道:“我帮我我姐买的票,凭啥不能来,再说,我回来还想见见唐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