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宝笑道:“走,我们过去。”
李华兰撒娇道:“我走不动啦。这里蜘蛛好多,你背我好不好?”
许三宝拗不过她,只好背着她走。练了一阵子武,多少还是管用。李华兰一个小丫头,背着也不沉。
一行人又爬到了高处去,与茅元仪汇合。
只见茅元仪所在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绞盘。果然有一个巨大的拦河闸,拦住了水流。两百年来,也不知道野草、树木几度枯荣,整个拦河闸都被植被遮住了。拦河闸的上游也已经堆满了泥沙,河道完全消失,长满了树木,地面和四周草丛无异。若不是用心去找,只怕谁也发现不了这里其实有个河道。
茅元仪皱眉道:“这河道淤塞了两百年了,绞盘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李华兰顽皮道:“扳扳试试看?这么大的绞盘,好好玩哦。”
茅元仪哭笑不得,这绞盘足有一个小房子那么大,岂是他能推得动的。
朱坤仪道:“你们都去。”
身后的八个护卫立刻奔了过去,看看哪里可以下手。
“别啊。”宋应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把气喘匀,“这不是直接推的。要插进杠杆。”
所谓杠杆,其实尺寸是一棵碗口粗的大树,一丈多长。这倒是可以就地取材的,只是辛苦了王府的侍卫们都去砍树。
这个巨大的绞盘多了一根长长的杠杆,然后十个人一起去推,顿时发出执拗的声响。
只见拦河闸向上轻轻抬了一下,忽然崩裂了。巨大的裂隙断开,拦河闸的闸头一下子失去了重量。大量砂石和碎裂的闸门一起滚落到约十丈深的谷底。
众人都吓了一跳,望着生锈的铁索,崩裂的闸门,飞泻的沙土,都笑了起来。原本也不指望两百年前的东西能用。
宋应星埋怨道:“唉,泥沙堵住闸门,应该先清掉才对。”
众人都说,插杠杆还不是您指点的吗?再说,要清理泥沙,怕不要上千人忙活个把月。
正说笑间,忽然看到河道里流过一道涓涓细流,从阻塞长达数百米的干涸泥沙下面淌出。
众人都是一愣,这怎么可能?
泥沙扑簌落下,然后整个河道里拥堵的泥沙都微微颤抖起来,开始缓慢滑动,带着上面长得青翠的草木,宛如一条有生命的土龙,向着闸门里缓缓倾泻。远处点点波光,越来越近。
朱坤仪面具微微颤抖,拱手拜天,大声道:“祖宗有灵,天佑大明!”
八个王府侍卫都一起跪了下去,齐声激动道:“天佑大明!”
涌动的土石和扬起的尘烟仿佛一头怒吼的黄龙,龙,是龙啊!
“不是天佑。”
一个声音令朱坤仪一怔。
许三宝指着地形激动道:“河道乃是楔形,上口窄,下口阔而下沉倾斜,河道底下铺了数层青石板,石板每一层之间打磨得非常光滑,因此一开闸就因为泥沙的自重加上水压而自动滑下去了!两百年前,封闭河道的工匠已经预料到了今天泥沙会填满河道,为清理河道做了安排!”
只见土龙过处,一条光滑干净的河道出现在众人眼前。起初还有些浑浊,很快随着整条土龙从闸门倾泻而下,变成了一条清澈见底的河道。河底的青石板中央有一块很大的汉白玉石碑,碑体写着:“大明宣德八年十月受命封河”。
一条湍急的瀑布从闸口倾泻而下,发出隆隆水声。众人望着眼前的景象,都不禁震惊于两百年前匠心独具的巧思。
李华兰揪着许三宝的衣角:“水流下去会怎样呢?”
许三宝道:“会把下面淹没呗。”
“啊哟,那不是成了一个湖?”李华兰急道,“那我们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么?”
宋应星和茅元仪都大笑,听小丫头的口气,倒像是把这个地方当作了自己的家当一般。方才她嚷嚷已经许人了,不用问,自然是想着许给了许三宝了。
宋应星捻须笑道:“不会什么都没有的。而且还会有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
“你见过海船过山么?”
“海船过山?”李华兰撇撇嘴,“怎么过?”海船那么沉,谁搬得动?就算搬得动,搬起来也定然会断裂了。
宋应星指着一侧两座山丘之间的山梁低矮处道:“你看那里,就从那驼峰之间过去。”
李华兰望着,朱坤仪一行也在望着,都在想,那驼峰口虽然矮,也有两丈高啊。
李华兰忽然哦了一声:“我懂了!”忽然嘻嘻笑道,“这里的水还有办法排干的是不是?”
宋应星微笑着点点头。
朱坤仪毫无表情的面具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谁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一群人一面拿出干粮来吃,一面沿着山梁绕行。此时作塘已经渐渐被水淹没,所有的树木都一点一点沉入湖底,景色十分奇异,成了一个水底森林。无数野兔从草木中奔出,逃向高处,仓惶不知发生何事,成群地挤在高坡上,舔着湿漉漉的皮毛。
李华兰看得开心,拍手道:“小兔子好可爱!”
朱坤仪偏偏道:“差一点儿就淹死了,有什么可爱。”
李华兰怒道:“我跟你说,不要再招惹我啦,就算你是什么侯爷我也不稀罕!”
朱坤仪道:“嗯,因为你有人家了,我是侯爷也不能没有廉耻,是不是?但是我将来多半要封王的,跟了本侯,便有可能做王妃。”
李华兰怒道:“王妃也不稀罕!金丝笼中雀,火上炙花魁。院子里的姑娘你到怡红院去找!”
搞得众人都笑起来。堂堂的武国侯,被一个小丫头抢白,也发不得脾气,还一起拌嘴。
朱坤仪也不生气,轻轻敲着手中的描金折扇,念着:
“金丝笼中雀,火上炙花魁。
莫道玉食好,可解炮烙味?
需得入锦囚,方知心成灰,
人前美姿容,偶人木立知是谁?”
声音清脆动听,余音绕耳绵绵不绝。
众人都想,这小侯爷是个风雅的人,说不定就是喜欢唱戏,才养就了花旦一般的嗓音。
八个王府的侍卫挥刀在前面开路,从那个绞盘的位置便依稀能找到一条山顶的道路了,比之前要好走得多。如果收拾一下,马车也可以上来,以前搬运工料应该就是从这样的路进来,许多地方还能找到过去凿的石阶。
两个时辰过去,来到了那驼峰口,另一边原来就是晋江干流入海口,江水滚滚。只是中间还隔着一个群山环绕的深潭。两侧山壁陡峭狭长,成了一个阔百丈的巨大的山涧,朝向大海。
许三宝赞叹道:“之前多少次从海上路过,看海滩上礁石嶙峋,根本不可能靠岸。原来这山里还藏着这样一条水路,又绕回了晋江干流。干流入海口的水道自然比别处都深,便可以直接送大宝船入海。”
茅元仪指着深潭道:“下水闸大概也被埋在下面了。”
宋应星摇头道:“不对,是闸门不知道哪里去了。”
许三宝道:“先看看水流吧。”
众人坐在山头,迎着晚霞。
一个侍卫对朱坤仪道:“侯爷,知府沈翘楚和水师提督吕奉的晚宴……”
朱坤仪大声道:“野草碧波清岭秀,阔海长空霞光灿。本侯要成仙了,那些俗人的饭菜为何还要去吃!”
只见水位漫过堤坡,随着大量的江水注入下面的深潭,大量的淤泥被冲入下游。一条深深的山涧渐渐出现。
宋应星道:“这条便是巨舶的入海道了。”
茅元仪叹道:“鬼斧神工,不过如此。”
朱坤仪奇道:“你们说,昔日的大宝船从这里翻山后从晋江入海?”
引水淹没作塘,让宝船浮起,从驼峰口过去的话,下面却是个两丈的高崖啊。宝船还不瞬间被摔成碎片?
许三宝凝望着山口,似乎在盼着什么出现。
只听隆隆声渐渐从地底传来,一道五丈高的巨大的闸门从地下自动升起,封住了深潭对面的山口!
许三宝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这巨大的闸门是自动的,因为没有任何人力可以扳得动它!当潭底的水压足够大的时候,闸门便因为巨大的水压,而像是插进杯中的筷子一样被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