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卜启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看着门口,说道:“老季呀,你觉得这个魏余怎么样。”
这边话音才落,季旭荣就从屋后面走出来,说道:“老大,这个魏余真是运气好,明明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偏偏还从北狄人的手下捡条命回来。”
“啪!”
“你叫我什么?”卜启丰眉头一皱,拍桌子喝道:“不长记性的东西!叫我总兵。”
“是是是,总兵大人。”季旭荣嘴上认了错,心里只怕还是没当一回事,说道:“怪我这顺口的毛病,我一定改,一定改。”
“既然选了这条刀尖上讨命的路,就管好自己的嘴。”卜启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捏起筷子再桌子上柱了柱,继续说道:“可别小看了魏余,他精明着了。”
季旭荣躬着身子,低声说道:“北狄人的探子不是说要杀他吗?他还要往北原去,这不是自己送死去吗?”
“呵呵。掌司大人来了消息,据说徐公子从三梁山里出来时,不止是一个人。”卜启丰趣笑了两声,说道:“可是燕侯却说,只有徐公子一个人出来了。刚好这个时候,就有人替燕侯出使北原了,你不觉得巧合吗?”
“难道,他是不得不去?”季旭荣疑惑地猜测了一句,又嘲笑说:“哎,不对呀,既然去北原是死路一条,姬山又不在,他该不会想跑了吧?”
卜启丰放平了筷子,玩味地说道:“你以为是赤奋若要杀他吗?要是北狄王有这个心思,等他到了王帐,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用得着这么多此一举吗?”
“那,会不会是顾及面子,不想把这事摆到明面上?”
“不开窍。”卜启丰骂了一句:“赤奋若要是不想给屠维面子,把魏余凉在一边就得了,用的着动刀子吗?”
“啊?”季旭荣这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陈王手下还有十八诸侯呢,难道都跟他一条心吗?有的人想要放燕侯世子回去,有的人就不想。说不定,赤奋若还真地会给屠维一个面子。”卜启丰砸吧了一下嘴,自以为分析的没错
“这么说,他到了北原之后,反而安全了?”季旭荣面色难看,说道:“那我们死去的弟兄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差不多,只要赤奋若没死,大概他还是有一条命活的。我猜他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继续北行。此人不可小觑啊。”卜启丰不禁感慨,言罢,又笑了笑,继续说:“呵,飞得再高的鸟,没了巢,总要再找一个窝落脚的。你看吧,他会回来的。”
“要是他跑了怎么办?”季旭荣还是不肯放口。
“只要那个姓的路小子还在刀鱼塞,不怕他不回来。”
“咚!”
季旭荣一跺脚,做到座前,一拳锤到桌上,说道:“我就是气,刀山火海都走过来,倒栽在富贵门前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他们没这个福气。”卜启丰不想多提。
“这些年里,老兄弟们都散了。”季旭荣说道动情之处,深情言道:“一年又一年,做着这里外不是人的勾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兴水。”
“住口!”
卜启丰一下子站起身,说道:“隔墙有耳,慎言。”
“怕什么,这里是总兵府。”季旭荣一股脾气上来了,回了一嘴。
“总兵府,总兵府!”卜启丰念念着一声大叫,喊道:“不好!只怕姓魏的看出了点什么。”
他想着想着,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说道:“恐怕当时姓路的小子听见了些什么,没跟你说,偷偷告诉姓魏的了。不然他走之前怎么说出那句话,分明是猜到总兵府也在里面插了一手。”
卜启丰站起身来,左右走了几圈,叹息道:“这下恐怕是弄巧成拙了。魏余走得这么急,莫不是当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觉得我在借刀杀人?这样,你去我马厩里,挑一匹驳马,让彭巍追上去送给他。”
“按个蠢货才遭了丧门之痛,这时候让他去?”季旭荣多想了一点。
“无妨,你就和彭巍说,怀疑是魏余动的手,借着送马去追他,看看他敢不敢勒马。”卜启丰也没办法,这就是个馊主意,只有彭巍这会儿才会当真。
“属下这就去办。”季旭荣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只有让彭巍去追,才能让魏余觉得,彭巍仍然对卜启丰忠心耿耿,卜启丰也不至于拿自己心腹的家小开刀。
另一边,魏余跑出刀鱼塞向北三四里,才慢慢放下了速度,心中一个劲儿后怕不已。
毛蛋子绝不是死在女闾手里。
就算北狄人要灭口,也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他。
从北狄人最开始打算用毛蛋子杀人来看,是不打算牺牲女闾的。
所以说,最后一定是卜六儿把他弄死的,说不定,这件事前前后后,总兵府都看在眼里。
卜六儿来的很快,而且是直接破门而进,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不在里面。
他很确定,也有些着急,因为他怕自己真的死在了里面。
所有人都在前院查看尸体,只有他匆匆忙忙地来后院,而且见到自己之后,反而又不慌张了。
昨天本来该是彭巍带自己去马刀巷的,是卜启丰把他支开了。
就算当时没有军令要传达,只怕卜总兵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先去。
这一条条理下来,处处都有总兵府的影子。
卜启丰做这一切有什么目的,魏余并不知道。但是他晓得,这一切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北狄人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自己实力不弱,绿衣人实力不够强,挑的地方不算好,选的时机更是自己心神戒备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除了总兵府和北狄人,还有可能掺和在里面的夷伯吉省。甚至魏余还感觉,有第四支手也在其中搅动。
刀鱼塞靠着丛云关这个东北门户,这里面水太深了。
“哒,哒,哒。”
魏余这才歇息了片刻,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传来,转身就看见有一人持紫纹豹头双短戟,驾一匹驳马,牵一匹驳马,正是彭巍。
其人一边朝自己赶来,一边还喊道:“魏先生,等一等。”
魏余只怕事情又生了什么波折,几欲先走。又细细一想,自己胯下的凡马肯定跑不过驳兽,干脆就停了下来,且看看是怎么回事。
彭巍赶到魏余身前,把另外一匹驳兽牵到魏余马前:“魏先生,总兵大人说,魏先生是我陈朝的脸面,到北原去出使,可不能就骑一匹凡马,所以特地让我给先生送头好坐骑。”
他顿了顿,又说道:“此马名作福生,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说话的这个过程中,彭巍一直注意着魏余的脸色,希望能看出一点破绽了。
魏余自然是不信的。
从刀鱼塞到丛云关这点路,只是追人送马的话,没有必要带着百多斤的兵刃。一对紫纹豹头短戟正挂在彭巍腰上了,只怕是做了两手打算。
魏余暗自计较了一下,自己虽然也算武艺精湛,但要是对上彭巍,恐怕没有几分胜算,还是不要正面冲突为好,说道:“那在下就谢过总兵和彭司马了,告辞了。”
“怎么,魏先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和我说吗?”彭巍语气平淡,言辞中却由不得人拒绝。
魏余略一思量,说道:“彭司马,其实这件事里还有一个细节,我先前忘了说。”
彭巍听到此话,双目一下闪过精光:“说。”
“我到的时候,看见绿衣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这话纯粹是魏余的猜测,不过他还是说给了彭巍,企图敷衍过关。
彭巍听见此话,立马脸色大变。
他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多谢。日后魏先生有用得着老彭的地方,刀山火海,千军万马,尽管开口。”说完也不停留,调转驳马之首,抽出短戟一拍,打马就走了。
难道真给自己说中了?
本来魏余只是猜测,看彭巍这个反应,倒反而验证了他的猜测。
不管怎样,自己已经离开了刀鱼塞这个旋涡中心。
至于路安林,一个无踪轻重的小子,有卜启丰护着,应该不会有人为难他的。
魏余遥望了一眼远处的刀鱼塞,打马转身而去。
马在跑,风在呼啸,他心里说着:“遇事不决,自保为先,若有不测,先说一声对不住了。”
而与此同时,在相隔千里的下诏城邑,也有人说了相同的话。
“对不起。”徐公子一身素衣,坐在马车里,低头想对面的人说道:“旅叔,给你添麻烦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黎旅坐在徐公子对面,说道:“说说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吧。”
“嗯,鄂侯世子不是我杀的。”
“我信你,你说没杀,便是没杀。”黎旅语气平和,不缓不慢地说。
“可惜父亲不相信我。”徐公子心里还是走不过这个坎。
“进忠(徐公黎庶字进忠)有他的考虑。自甘延之战后,天下诸侯皆以为他权势滔天,哪里知道一个到了他的位置,已是烈火烹油之势,一个不慎,便是身灭族诛。”黎旅安慰了徐公子一句,继续说道:“你觉得是谁做的?”
“暂时还没有头绪。”徐公子本来是想一五一十全部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的,但是话都嘴边,又改了口,只说:“但是肯定是有人刻意诬陷。”
“嗯~”
黎旅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可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呵呵。”徐公子自嘲地笑了两声,心想这口锅不背自己也得背,说道:“没有,只有我一人从三梁山逃出来了。”
“没其他人了?”黎旅有些难以不相信,多问了一句。
徐公子回答说道:“没有了。呵,鄂侯不是找到了个活口吗,结果呢?”既然话说出了口,就不能再改口。
“我查了一下那个叫韩七的(七哥儿)。身世清白,父亲就是西军的老兵。而且家小都在盛安城。从军八年的记录里,我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黎旅叹了口气,又说出而来一个坏消息。
“所以是鄂侯故意做了假口供?”徐公子本来以为是自己的亲卫里混进了沙子。听黎旅这么说,如果韩七是棋子,那王上也埋得太深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黎旅点了点头,说道:“任老二(鄂侯本名任远,黎旅叫的是他的蔑称)一直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想要重归中朝。凭他的手段,把儿子当筹码也不是不可能。”
徐公子一下子没了话说,噎声了半响,说道:“真要是这样,拿个独子的命来换一个不确定的机会,我倒佩服他。”
黎旅眯了眯眼,说道:“我从临漳过的时候,听到过一个消息,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来,恐怕不简单。”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民间风言,鄂侯沉迷声色,纵情享乐,夫人多有劝解,两人不和已久。前些日子,鄂侯夫人回娘家省亲,还把世子也带上了。”
“旅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公子一下就联想开来。
“任老二的夫人回娘家去,还把儿子带上。我差人去打听了,他夫人娘家一族早在前朝就给灭了门,只有几个旁支的亲戚。”黎说一字一句说道。
徐公子当即恍然,说道:“若是这样,应该没必要带世子回去。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黎旅神秘地一笑,说道:“暂时只有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我已经让人去查证了。”
恰好这时,有侍卫从马车窗口递进来一张纸条,他接过来一看,扶手大笑,说道:“果然。”
“叔叔快说来,有什么好消息。”徐公子心中急切,想要知道纸条上说了什么。
“哈哈,我从任老二府上一个老仆人嘴里知道,当初鄂侯夫人是有婚约的,后来任老二带兵从下诏过,硬是把婚约给废了。”黎旅说起了一些成年八卦。
“哦?还有这事,鄂侯强抢民女,怎么未曾听人说过?”徐公子隐约明白了什么,一时又抓不住重点。
“坊间传闻,是二人情投意合,新郎官自觉退了婚约。”黎旅嗤笑了一声,说道:“呵呵,巧合的是,刚刚传来的消息说,那个新郎官已经死了,刚好就在鄂侯夫人回来省亲之前。更有意思的是,她还特意带了世子去灵堂前祭拜。”
徐公子一脸奇怪地看着黎旅,说道:“这么说鄂侯白替人家养了十多年的儿子?”
黎旅摸了摸胡子,说道:“多半就是如此。我想,你洗脱嫌疑的关键,还在鄂侯世子的身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