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边城,乃是三十年前白虎关繁盛之时民众自发聚居而成的一座小城,离白虎关也仅有十里地之遥。
而今虽然随着白虎关的落寞而衰败,但是此地聚居的民众有很多早就在这里生根发芽,安土重迁的思想早已经根深蒂固,所以虽然不复往昔繁华,但是也并不显得冷清。
莲生双手合十走在边城唯一的一条主街上,阿大和莽山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小獒犬森格确实耐不住的性子,一直在他的身边摇晃着尾巴转悠。此地的居民看他个头并不大,还有一些憨傻,所以并不觉得有多少害怕。
这已经是莲生一行人在此处逗留的第五天了。
莲生知道沈良在等来自远方的消息,五天时间迟迟不见来信莲生也并不恼,有些怡然自得的徘徊在边城。边城居民也由一开始的陌生感渐渐开始接受这奇特一行人。
虽然佛教在中原已经落寞多年,可是关于佛教的传说在民间却并没有断绝,所以莲生一行人在边城民众心中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只要朝廷不追究,于自己生活无碍,民众也不会在乎小城是多了一个和尚还是一个道士。
众生皆苦,在人世沉浮,所求也只不过是一餐饱饭,一身寒衣,余生安稳而已,其他的全然不在他们的思量当中。
“热腾腾的烧饼,刚出炉的烧饼”
“来自京城的上好胭脂”
“来自京城的上好布匹”
……
街道两旁有着稀疏的摊贩在贩卖生活必须品,偶尔传来的两声叫卖声让此地的市井气显得浓厚了一些。
也正是这些市井烟火气,才让置身其中的莲生感觉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大雪山时虽然偶尔也会到山脚下的听雪城,可是莲生总是感觉和此地的感觉和听雪城的感觉不一样。边城的烟火气息更加浓厚一些。
在边城的这几天,莲生也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了师傅所说红尘炼心的独特之处。
“老师傅,麻烦来三个烧饼”
莽山小心翼翼的拿出四文钱递给卖烧饼的老汉说道,四文钱,这已经是莽山的手经过的最大的钱了。
边城荒凉,就连边城的烧饼都在不经意间沾染了一丝荒凉的气息。
可是这烧饼确是莽山的最爱,莲生和阿大也并不反感,所以在边城逗留的这几天,三人每天都会来这里买三个烧饼,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而且在这几日的交往中,莽山和烧饼老汉的关系也日益递增。
莽山心善,为人又朴实憨厚,所以每每来到烧饼摊前,都会对眼前这个孤苦伶仃的老汉升起一丝同情。
“你这后生今天又多给了我一文钱”
原来是莽山看着老汉孤苦,而且还断了一只胳膊,心生怜悯,所以每次买烧饼的时候都会多给一文钱,莲生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这老汉从没有收过这多余的一文钱。
“老汉可不能要,只需要给我烧饼的钱就可以了”
“老人家,您就拿着吧,钱不多,也是莽山的一片心意”“汪,汪……”
莲生看到老汉不收钱,便插言说道。后边还跟着森格的两声叫,好像是在应和自己的主人。
“哈哈,老汉谢谢了,可是这钱不能要”
莲生看到这些时日老汉对于一文钱都这样坚持,对他有些感了兴趣,打消了一开始的打算,坐到了老汉不远处的长凳上。
这长凳是老汉摆着为过往的行人歇脚用的,只是边城路人不多,所以平时都是老汉自己坐。
“今天小师傅不去山上了”
“去,晚些时候去也无妨,和老人家聊聊”
“聊聊?”
“嗯,聊聊”
“好,那就聊聊”
老汉说着,在锅中拿出最后一个已经熟了的烧饼放到箩筐里,又顺手拿起身边的一个好像沾了一层油的酒葫芦,喝了一口以后又似有些意犹未尽一样,坐在了灶台旁边的地上。
“老人家您坐到凳子上来”
莲生看到老汉坐到了地上,有些惊诧之余连忙站起身来,说道。
“不用不用,乡野之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而且做到地上也方便照看炉火”
莲生看着老汉沉吟片刻没有强求,而是也坐到了地上。阿大和莽山想要去拦,却因为老汉的一句话而停止了动作。
“小师傅和原来山上的那尊佛一模一样”
“哦?山上有佛?”
“嗯嗯,早先时候山上有一座寺庙,小师傅和寺庙里的佛像一模一样”
“老人家过奖了,莲生愚钝,还未觉悟“莲生对老汉的话一笑置之,并没有上心,而是继续说道:”老人家在此处多长时间了?”
“应该有十几年了吧”
“老人家原来是军人吧?”
“嗯嗯,是的,看着胳膊就是当兵的时候没得”老汉晃了晃空空的袖管,也许曾经的日子是激情燃烧的岁月,所以一提起军人,老汉便像打开了话匣子。
“我十六岁从军,每天都是在打仗,今天跟着这个将军打那个将军,明天也许就会跟着那个将军打另一个将军,大大小小的将军跟了好几个,却没有真正见过一个人,就连名字都听说的不一样。不过我最后跟的那个袁将军可是一个好将军,人好,打仗也厉害,好似战神一样的人物,我还记得他的名字,而且找好多人确认了好几遍,叫袁嵩。”
“身边的人死了一大片又一大片,到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
“到后来大夏王朝统一了天下,我便被划到了白虎关守关。我刚刚来白虎关的时候,来往的人还是很多的,后来慢慢的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就很少有人来了。要说也就是白虎关这般冷清,才会允许我这个餐费之人穿着军服苟延残喘”
“我也慢慢的变老了,十多年前将军体恤我年老体残,允许我退伍归乡”
“我也没有回去,便在这小城安顿下来,有了这个营生。”
袁嵩,莲生在西漠的时候便听过这个名字,昔年夏皇昔禹身边的从龙之臣,当今大夏皇朝的护国柱石,三将星之一的镇远将军,现今镇守中原东北幽州之地。
只不过让莲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不经意的小城原来还有这样刻骨铭心的故事。
“那您回过家吗?”
“在镇守白虎关的时候回去过一次,老家的人都不认识了,都是新长出来的孩子,我那个年代的人几乎都死绝了,兵荒马乱的,人命不值钱。”
“好不容易在一座荒山上找到了我爹娘的坟头,听村里的人说,坟上的草都已经枯了又荣好几圈了。”
“我含泪在爹娘坟前磕了几个头就回到了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少小离家老大会,乡音无改鬓毛衰……莽山纯良的性子有些不能理解这样的事,对老汉的同情也只是出于现状,这种感情他却是不能理解的。
可是莲生念头通达,虽然高坐在佛床之上,可是他也是有俗家父母的人。这一别经年,最怕的就是回去以后已经物是人非。
“哎呀呀,你看净说我的事了,山野村夫,没有什么可值得说道的。倒是看小师傅相貌仪表不凡,肯定是出身不凡”
“老人家过奖了,莲生乃是出家之人,只不过是有一副好看的皮囊罢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再好看的皮囊也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小师傅说的老汉不懂,可是老汉倒是知道曾经远远撇过一眼醉月楼的姑娘,那身段,那容貌,啧啧,当真是世间少有“
莲生对此不置可否,笑笑没有说话,却听老汉继续说道:“小师傅来中原是要弘扬佛法吗?”
“却有此意,但是也并不强求,主要是来中原转转,增长一些见识。”
对于老汉的问题,莲生没有隐瞒,但是也并没有和盘托出。弘扬佛法确实是他来中原的初衷。虽然师傅让他去学宫听学以求出触类旁通于佛法有所进益,可是他并不介意将佛法留在途中。
“我刚才和小师傅说的山上的那座寺庙不是假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衰败的不成样子,唯一的一处殿堂被用作了边城小学的处所。”
小学,莲生是知道的,山上的那座小学也是莲生几人这几日每天都会造访的地方。
自夏皇昔禹统一中原,独尊儒术,夫子澹台明以儒教化世间,便在全国各地广设小学,继而还会有大学和太学。
夫子所在的翰墨学宫便是国家唯一的一座太学学院。
“当年前朝佛教盛行的时候,全国各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寺院,传说中几座特别大的寺院,良田无数,僧侣过万,每晚灯火通明,小沙弥跑马点灯,据说佛像前用来点灯的灯油可以装满一片湖”
对此情景,莲生并不陌生,西漠的几家古刹便是此种景象。只是灯油成湖,却是夸大无稽之谈了。
“只可惜,那么多的寺庙,全在战火中损毁了。有个大诗人说前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看啊,当时的寺庙岂止四百八,再多一倍都不止呢”
“不过寺庙多了也不是好事,那时候可就苦了劳作之人,税负,劳动都更重了”
老汉说的并没有错,前朝的寺院占有广大良田,一为皇室赐予,一为民众奉养,可是寺院并不缴纳税负,所以久而久之也就加大了劳作农民的税负压力,作为国家基石的底层民众经济与心里也就渐渐的崩坏了。
前朝衰亡,不能将寺院当做主要原因,但是寺院却是在其中起了作用的。
莲生深知个中缘由,虽不愿接受,但是老汉说的他也不会反驳什么。只是阿大却是心中不忿,因为在他的心中佛祖最大。
西漠的哲蚌寺几家古刹虽然和老汉描述的别无二致,可是因为两地政统不一样,所以在中原的影响在西漠便小了很多。
“当初我刚来到白虎关的时候,禁佛令刚刚颁布了不久,也因为地处偏远,山上的西来寺受的影响不大,当时还是很繁盛的。虽然没有僧侣过万,可是几百还是有的。不过后来慢慢的寺庙也就衰败了,很多和尚都被迫还俗了。”
“你看那个卖布匹的,他以前就是个和尚,不过现今还了俗,娶了媳妇成了家,估计再也不会想着去做和尚了”老汉说着,还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布匹商贩。
今天和老汉的一番交谈,莲生大致知道了当年佛教被逐的原因以及现在的大概现状,可是这并没有影响莲生以后要走的路。
他也看了看不远处卖布匹的男子,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和那个曾经的和尚聊两句了,眼看太阳已经升高,再不去山上就会错过了今天小学里孩子们的课业。
所以莲生起身和老汉行李,说道:“感谢老人家今天的交谈,耽搁了老人家的时间,不过莲生今日还需上山,改日再来和老人家聊天。”
“不妨事不妨事,能和小师傅聊聊天也挺好的”
老汉站起身送走莲生一行人以后,继续忙碌着灶台上自己赖以为生的烧饼,无论见了谁,说了什么,无论过往如何,都与今天的生活无碍。
边城的生活便是这样,荒凉宁静,不泛涟漪。一日三餐,便足以温暖尘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