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在空中弥漫,墙上一片斑驳,像是岁月承受着离别的痛而变得支离破碎。
白谪站在窗前看着因为距离而变得模糊的街景,夕阳透过玻璃正照在他因为生病而有些苍白的脸上,像是撒上了一层金色,这是生命最后的馈赠。
他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涩,拿着诊断单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死亡来临时的场景,却没有想到真的来临时,是这样的淬不及防与心痛如潮。
几天前刚拿到诊断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上边“肝癌晚期”的几个字直到今天还像针一样扎的他心疼。
作为孤儿的他本来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去,像是一个坦然的游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踏上归途。可是生命中偏偏还有一个她,是不能、也不愿舍弃的牵挂。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像是年迈的老妪痛苦呻吟一声慢慢的开了,楼道里的嘈杂随着门的开合来了又走,像是永远也抓不住的希望。
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来了,也只有她会来看他。那个长发飘飘、身姿绰约、眉眼盈盈、面若桃花的女孩,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了三年的女孩——杨桃。
那一年,他大二,她大一,二人初相遇。那一天,他正在上课的路上,和同伴一起说说闹闹,肆意盎然,她在桃花林中驻足、轻笑,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一刻,他亮了眼,也乱了心。
白谪在门响的那一刻便将手中的诊断书悄悄的放到了上衣的口袋里,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病情的事。转过身,正好和美丽女孩看过来的目光相遇。
四目相对,他的眼中是无尽的柔情和遗憾,她的眼中是浓浓的伤感与不舍。
“又是一下课就跑过来了吧,不是和你说了吗,不用总往医院跑的,我没事的”白谪话语虽是责怪,但是眼睛里一直都是柔情。
今年是白谪刚刚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同宿舍的几个兄弟都已经各奔东西奔赴前程,只有白谪因为杨桃大学还未毕业,所以留在了这个城市里。
他生病的事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有杨桃自己知道。一开始是因为觉得是小病不用惊动所有人,最后是因为病情太大了,又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徒惹伤感。
白谪一直是这样一个人,也许是和小时候的成长经历有关,他不习惯于去麻烦别人,有了事情一般都是自己扛着。所以才只有杨桃自己知道他生病的事,只有她来看望他。
“没事,学校离医院又不远,而且我想让你多陪陪我”杨桃将身后的背包放到穿上,然后轻轻的抱住了白谪。夕阳照在脸上,是对未来浓浓的奢望。
白谪轻轻抱着站在身前的女孩,却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夜晚,月色溶溶,夜凉如水。四周静悄悄的,喧嚣的一天的尘世像是孤独无助的孩子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封闭了起来。
杨桃在病房陪了一会白谪就被白谪赶回了学校,他不愿意让杨桃在医院留宿,即使再痛苦,他也不愿意让杨桃受累陪着他。
白谪俯身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写着什么,时不时的有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不及擦,便滴到纸上,浸湿了一片。
此刻的白谪像极了一只彷徨无措的飞鸟,兜兜转转找不到归途的样子,只剩心酸和遗憾。
灯光将白谪的影子打在墙上,只剩下一团看不清轮廓的黑色,像极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无奈与失望。
第二天一早,白谪就办理了出院手续,没有和所有人说,包括杨桃,然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他不愿意在最后的日子里拖累了杨桃,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离去让别人感伤昨天夜里的他,真的希望自己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亦或是这个世界里路边微不足道的路边的一朵小花,来,没有人会感到欣喜,去,也不会有人伤悲。
所以昨天夜里给杨桃写了信,道了别。
他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去看看自己心目中的圣地,去看看那个想象中蓝天白云,干净的不惹尘埃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目的地。
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白谪突然放松了许多,压抑在心中的黑夜像是有一点光亮透了过来。
他把手机关了机,算是对这个世界提前说了再见。
他竭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个女孩看到那封信和找不到自己的反应,知道她可能会无助的哭到昏死,可是他不敢也不愿去想这样的场景,并且固执的安慰着自己长痛不如短痛。
看着一路的风景,有青山邈邈,绿水潺潺,偶尔看到远方有村庄青烟袅袅,夜晚的时候还会看到城市里亮起的点点星光。
以前的白谪最喜欢坐在火车上看窗外的风景了,因为他喜欢这世间的湖光山色,大好河山。可是这一次坐在窗前看风景的白谪眼睛里再也不是欣赏,而是留恋和怀念。
车厢里时常有人来来往往、吵吵闹闹,人生百态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但是这一切倒是没有引起白谪太多的在意,这一切都好像和他无关了。
命中注定他连那个最心爱的女孩都放弃了,又会在乎什么呢?去那个梦一样的高原,也只是在最后的时光里了却心中的执念而已,而且他总感觉那里有个声音像是一直在呼唤着他。
也许是生命最后的好意,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执念,也许是因为命中注定,总之病情日益严重的白谪终归是到了那个一直让他心驰神往的心目中的圣地——拉萨。
而且神奇的是第一次来拉萨的白谪,高原反应也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刚一下火车,白谪看了一眼几天来毫无动静的手机,然后将它扔在了火车站的垃圾桶里。手机里有他所有相熟之人的联系方式,而且他也没有记电话号码的习惯,只记住了杨桃的手机号。他离和这个世界彻底分离,又近了几分。
行走在八廓街的白谪,心中一片宁静,耳边传来若隐若无的佛音,让他因为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感也减轻了许多。
此时的白谪突然变了,病态苍苍的脸上突然一片悲悯。八廓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之间好像消失了一般,耳中只有若隐若无的佛音,眼中一尊散发光芒的佛陀越来越大。
白谪随着这佛音一步步沿着八廓街走下去,终于不堪重负的身体突然之间倒下去,晕倒在了八廓街头。
阳光照在躺在床上的白谪的脸上,让刚刚醒来的白谪稍微有些不适。抬起手挡了挡眼光,白谪微微侧起身子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个陌生的屋子。
很简单的陈设,向南的一扇门和窗,窗上不是玻璃,是古时候才有的纸;北边的墙上挂着一副佛像,地上一个蒲团,然后就是自己身下的这张床了。只不过颇为奇怪的是藏地的佛像居然不是印象中的模样,倒像是家乡沿海一带常见的佛像,还有这仿古的窗户纸,也让白谪心里暗暗称奇。
不知什么时候,白谪的床边站了一位慈眉善目,身材瘦弱,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从他的脸上白谪看到岁月沉淀了许久的痕迹,又有许多悲天悯人的慈悲。可是如果仔细看看,老和尚悲悯祥和的脸上会时不时的显露出几分狠厉之色,只不过刚刚醒来又身处陌生环境中的白谪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
恍然见到这位和尚,白谪心中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有人无声无息的站到自己的身边,自己明明记得刚醒来时屋子里是没有人的,而且他也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
让白谪心中更添几分疑惑的是,藏地的和尚为什么会是这般装扮,而且供奉的佛像也和藏地不同。
“施主醒了”老和尚进到屋里,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佛像,然后笑容满面的对着正在一脸疑惑看着自己的白谪说道。
“大师,这里是?我怎么会到了这里?”满腹疑惑的白谪一边看着老和尚,目光还不忘打量着四周。
灰衣老和尚没有回答白谪的问题,而是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佛像,转身走到窗子旁边推开了窗子。一阵寒风吹来,像不是这个世界的风吹进来,让白谪感觉自己的病都好了一些。
透过窗户看过去,红砖白楼的建筑,赫然就是自己一直向往的地方。白谪甚至能听见来自布达拉宫的转经筒转动的声音,可是放眼望去,总感觉这座宫殿离自己好近又好远,像是触手可及,却又像是远在天边。
“你当时在街上昏倒,我正好路过,便将你带来了这里。至于这里,这里不正是你一直想念的地方吗?”老和尚看着远处的世界,目光深邃的像是有星空在闪烁,又像是有一尊大佛在目光中盘踞。说这句话时,语气虽然柔和,但是白谪看不到的是,他的脸色突然森然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