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们从楼上推下去的时候,我觉得手和脚都是轻飘飘的,我清楚记得那天异常鲜艳的晚霞,和他们两个惊慌的眼神。
我要死了,我想。
但,也终于结束了,不是吗?
“你好,我叫苏薄言,今天下午本来想去顶楼晒衣服的,结果撞上小混混交易,刚被他们从楼顶推了下去,然后我……”
“没错,你死了。”可能是接待了太多的人,女人不耐烦地打断了苏薄言的话,可抬起头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眼神却又变得温柔起来:“你先坐吧。”
苏薄言强作镇静地点点头,把挡住视线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心不在焉地坐到了椅子上。
女人推推厚重的眼镜,一边看着苏薄言的资料,一边上下打量着她。
薄言一头浅棕色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脸上虽被蹭上了几道泥泞,但仍能看出来皮肤的白皙,偶然间与女人对视,那双惊恐的眼睛仍很亮。她虽不是那种惊艳的长相,但也决不至于消失在人群中。
女人嘴角微微上扬。
可苏薄言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不停地回头看那些排在她身后的陌生面孔,心中只泛起一阵阵心酸。
“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扭头走掉呢?”女人的话打破了沉默,她把审视的目光投向薄言,无比期待着一个结果。
薄言张张嘴却欲言又止,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只皱起了眉头,低下了头。
良久,薄言摇了摇头,她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眼神中满是丝毫不能肯妥协的坚定:
“总要有人站出来的对吧,”薄言靠在椅背上,尽管脸上还闪烁着淡淡泪痕
“我想,我总得证明自己……”
女人疑惑地笑笑却没有说话。
可眼泪却不争气地从薄言眼中流了下来,薄言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些话:“证明我不是坏人,证明我不是小偷,证明我和他们不一样……”
积攒了很久的感情一时间爆发了出来,女人忧郁地看着手中的文件,时不时会抬起头来心疼地看看面前的女孩。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开口问道:“你想转世吗?”
“不想,”薄言坚定地点点头,然后玩笑般地说道:“我实在不想回去了,我宁愿活在梦里。”
女人听罢,却郑重地点点头:
“那填张表吧,一会有人来接你吗?”
薄言疑惑地接过女人递过来的表格,可自己的脑子却突然传来沉闷的疼痛。
就在接过表格的一瞬间,薄言有生之年的所有细节都变得清清楚楚,每个见过面的人,说过的每句话,甚至每晚的梦,都清晰地存在脑子里。
“有没有想见的人?”
薄言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有。”
可话音刚落,薄言却又轻叹一口气:“可我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还记得我,我是说……他只是我梦中的人,或许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人……”
薄言正想划掉选项,可那表格却像一阵烟雾般飘向了女人:
“姑娘,这世间没有真假,若你在这里没有必须要见的人,没有你必须要经历的事,又何苦来这里走这么一遭呢?你本可以无声息地从楼道逃走不管不顾,却还是选择了以身犯险,你的所有的决定都在潜移默化的指引你去见你想见的人不是吗?再说了,梦里能有什么危险的?”
薄言用力眨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看清在女人后脑勺上到底是什么在发着光,薄言本还想问些什么的,却被她尖锐的“下一位!”塞了回去。
薄言于是拿着地府的业务员给她的指导手册和一大摞优惠券,穿过排队的人群,走出了大厅。
薄言跟着指示牌的箭头,独自坐上了指导手册标注的107路公交。
“原来梦中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啊。”薄言翻动着手中的指导手册,可她却完全看不进指导手册里的任何东西。于是把视线放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上,脑海中翻来覆去地重复着那女人的话:
“想见的人吗?”
这种问题其实刚提出来,被问的人的心里便有了答案,男生的脸一瞬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任凭薄言再怎样理智的去平复自己的心情,都无济于事。
“活了这么二十年,最想见的人,竟然是一个梦中的男人。”
想到他不只是自己的臆想,薄言突然热泪盈眶,心里总有份按耐不住的欢喜在沸腾着。
为了一个梦境中见过的男人而选择不去投胎,也太懵了吧。
可他若是真实存在的呢?
报道后的薄言用新生手册里的兑换券,从指导手册标出的便利店里换取了所有需要的生活用品,可她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或许他并不知道我死了吧,或许他很忙吧。”薄言这样安慰着自己:“不过,谁会想到要在梦境里工作还要先训练一百年啊?”
“Z47号,苏薄言!到了吗?”一个坐在新生报道处的帐篷中的男人大声喊着。
“来了来了!”薄言拖着大包小包艰难地挤进了人流“Z47号,苏薄言,是我!”
男人看看新生照片又抬头看看苏薄言,然后从一个小桶中拿出一个小牌子:“拿着这个牌子,去孟婆那里领汤。”
“哦,好。”薄言接过牌子,一丝疑惑却涌上心头:“孟婆汤?”
男人点点头:“因为你是刚刚从人世转过来的,所以为了保证效率,孟婆汤会暂时让你忘记前世的执念,等出了训练营,你就会慢慢再回忆起来的。”
“嗯,好。”
薄言手忙脚乱地总算腾出了一只手端着孟婆汤。
训练营门口一直吵吵闹闹的,薄言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有生长在这里的种族的。
此刻薄言身边尽是和自己的亲人长辈或者举荐者抱在一起深情告别的人们。
“即使在另一个世界,我也是一个人啊……”薄言不甘心地嘟着嘴,眼泪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她倔强地叉腰等着,一直等到天色昏黑,门口只剩自己,才喝下那碗孟婆汤,头也不回地进了训练营。
一百年后,薄言顺利毕业........
“他被狐狸精缠住了。”
子墨双手抄进黑色西装裤的兜里,用平静的语调解释着自己看到的画面。他时不时用那双修长的手穿过头发,整理着他一看就是精心梳理过得发型。
而此时站在他斜后方的薄言眯缝着眼,嘴角已经快撇到天际了,今天是入职第一天,没想到搭档竟是个这样臭屁的人,她把手放在子墨的肩膀上,却发现自己根本掰扯不动,于是故作镇定地说道:
“那个,您好!有点挡到我了!往后面稍稍,谢谢。”
子墨点点头,淡定地退了一步,薄言这才看到了他们要救的人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梦境中。
虽然早已在训练中模拟过上万次,但当真的处于人类的梦境中,薄言还是忍不住的紧张。
她环视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个个独立的梦境,它们就像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的大屏幕,不停地播放着一个同一个女人的一瞥一笑,诡异且震撼。
梦境是围绕着一个男人进行环绕运动的,两个人都很快发现了这点。
那男人像个傀儡一样,被高处垂落的线牵扯着手足,他贪婪的盯着与那个女人的所有回忆。即使离得很远,但薄言还是能看到,他疲惫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的状态并不好。
“如果正主的灵魂无法在梦境里得到正常的休息,那就很有可能会引发他在清醒后的精神问题,甚至猝死。”子墨仍是用那种冷淡的语调说着,却明显严肃了许多。
薄言的小脑袋飞速处理着眼前的情景,可还没来得及回应他,薄言的思绪便再次被子墨的话打断了。
“你的刀使得好吗?”
“啥?”
话音未落,梦境中的女人便停止了各自的动作,纷纷以一种仇恨的眼光注视着他们。
两个人被成千上万的目光恶狠狠的注视着,空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气氛。
女人轻挑着她的丹凤眼鬼魅地笑着,却露出了一嘴锋利的獠牙,画面变得诡异起来,那女人竟然越看越像只……
“狐狸!”
千万只红狐从梦境中跳出,向两人排山倒海般涌来。
薄言抽出武士刀紧张地应对着那些暴躁的狐狸,可自己的刀从这些狐狸的身体上划过,那真实的触感传到手中时她还是犹豫了。
被刀伤到的狐狸惨叫着,一时间整个梦境都被血染了个通红。
在薄言思想挣扎间,狐狸们逮住了机会,她们撕咬着,用尖锐的爪子刺穿了薄言的裤子,小小的指甲穿透薄言的皮肤。
“天呐,难道第一次执行任务,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薄言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看那些狐狸越爬越高,马上就要可以咬住薄言的喉咙。
“嘭!”在薄言身上爬得最高的狐狸应声倒下,这使得其他在薄言身上的狐狸惊恐地看向这声音传来的源头——子墨的手枪。
子墨站在薄言五米开外,精心整理过的背头因为打斗而随意散落在额头两侧,倒比刚才顺眼了许多。
没等薄言多看两眼,子墨便把枪收回了腰间,于是顺势从腰间抽出来了一把刀,冲着薄言杀气冲冲地奔了过来。
那些狐狸们识相地四散而去。
薄言被吓傻了,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子墨朝自己冲了过来。
直到子墨一把捏住薄言的脸,薄言才晃过神来,那手劲大的让薄言直叫唤,子墨凶狠地说道:
“你给我清醒点!实操课第一章:梦里的东西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你给我振作点,小心我给你不及格。”
“知道了,知道了,您先放手!”
薄言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暗暗打量着子墨。
小伙子长得倒是挺帅,深邃的五官,优越的下颚线,是棱角分明的男士长相,可那双眼睛却总带着些忧郁。
想到这里薄言笑笑,大概没人分得清他眼中是温柔还是悲苦吧。
局里的规矩,本应是一个老手搭档一个新人,薄言被安排上了和她同一期的实习生,本有些逆反心理的,但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个男生执行任务的时候已经驾轻就熟,完全可以给自己权威的指导。
薄言揉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脸,对子墨说“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子墨没有回答她,身边的狐狸们刺耳地叫着,因为见识到了子墨的身手,所以犹豫着不敢上前,子墨正拿着刀,老练地观察着周围的局势。
“苏薄言!你说!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啊,到!……”薄言踏步立定,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有种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的感觉,她挠挠头
“噬罪梦境实操课第二章,剥开现象看本质。”
“那你分析分析,这次任务中,迷惑我们试听的是什么?而‘本质’又是什么?”
薄言点点头,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迷惑视听的东西往往最多,最干扰,最显而易见,所以说,这些狐狸是迷惑的东西。
而本质的东西,简单来讲就是迷惑物要守护的东西,往往独一无二,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经过子墨的提醒,薄言的思路一下子就顺畅了,她拍拍自己的木头脑袋……
“我懂了!我们应该砍断控制那个男人的绳子!!!”
子墨微微一笑,冷酷的脸上,露出两个温柔的酒窝“不知道你的刀法怎么样?”
薄言听罢,自豪地挺起了胸脯回答道:
“不瞒你说,在下刀法全训练营第一。”
话落,薄言几个轻盈的跳跃,来到了那男人面前,他瞪大了双眼,艰难地从口中挤出那两个字“救我!”
薄言点点头,把刀架在那几根牵扯着他的线上,眼看就要手起刀落,却被一个女声叫停了。
薄言只得停手寻着声音望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身穿红色抹胸短裙,身披大波浪卷发的女人依偎在子墨身边,她用枪指着子墨的头,用极其娇细的嗓子用将近刺耳地声音喊着“给我停下!”
子墨虽被枪指着,可那张脸却看不出来丝毫紧张,他还是用那种平淡的语气问着:
“喂,你们狐狸精什么时候可以提高一下品味啊?这样的穿着,再加上这招牌的动作,倒不如在脑门写上‘狐狸精’呢……”
薄言紧紧攥着手中的刀,远远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狐狸精被子墨怼得哑口无言,而子墨便趁机向薄言用力的吼着:
“薄言,出任务之前仔细看过资料了没?”
那狐狸精姣好的脸因为子墨的话而变得扭曲,即使离得这么远,薄言都能看出狐狸精已经火冒三丈。
“如此不知好歹!你可知就算你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我对手?”
“若是跟本尊打,那必定是要废些心力的,但你啊,只不过是主体留在猎物中的幻术罢了……”
子墨与薄言对视间点点头,然后便利落地歪头离开枪口,反手把枪夺了回来。
狐狸精还没来得及反抗,子墨的枪就已经对准了她的脑袋。
另一边
薄言毫不犹豫地砍断那些绳索,狐狸精诧异间,身体却随着控制男人绳索的断裂而变得透明,直至化为虚无。
子墨缓缓走近,帮薄言查看着受害者的情况
“胡媚,已经被妖管局的道士制服,我们今天,是来解开她的妖术,救这个被她的妖术迷惑住的小伙子的。所以除了受害者本人,其他的都是迷惑,懂了吗?”
薄言点点头,抬眼间却撞上了子墨深邃的眉眼。
子墨眨眨眼,薄言的心里便随之泛起了一阵涟漪,可薄言却狠狠地摇了摇头,只是把这种感觉吞进了心里。
子墨:“任务完成了,我们回局里吧。”
薄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