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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话

星宿王问佛。

‘有法门名无尽灯,以一灯传万千灯火。’燃灯古佛言。

‘吾正有万千灯火,千灯见性,万星礼佛。’星宿王合十顶礼,他身后的无尽深空星光一点点地逐次闪亮,万千星灯照亮他手掌上的一盏水晶灯火。

——《度星心经》卷三。

迎着初生旭日的素蜺龙腾飞的身姿优美得令萧仙贵想起风中飘曳的长条龙旗,其律动的生命力又令他想起奔流不绝的江河。它瘦长的身形似雨后彩虹,却素白无杂色,透过澄澈的肌肤可以看到同样白色的云霓状血气随着身体永不停歇的律动而缓缓流动。白色的幻兽飞越白色的海洋最合适,萧仙贵百无聊赖地想道。前往昆仑大墟需要跨越大陆边缘的白泥海,那片神话的海水呈乳白色,海面日夜有盘旋回卷的乱风暴和无时不刻地滚沸的巨雪浪,凡世的舟辑一旦航离白海岸一定的距离不是被乱风吹回,便被白色巨浪打翻。昆仑大墟的门卫——虎身九首的开明兽用这种温和的方式将所有的不速之客拒之‘门外’。

萧仙贵抬头看了看星位凌乱的灰色天空,它们的轮廓在初升的晨曦中逐渐淡化,却从未隐没,北斗七星早已散落他方,而那第四颗绿色星辰——文曲星更是光影俱失,不知所踪。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自他降临凡世那一刻起,诸事便从未顺利过,波折才是世间的真面目。素蜺龙安然飞过白泥海,悠然漫步在白色海面上的开明兽用它其中一颗庞大的类人头颅侧头仰望他的通过。在神话纪元,穿越南蛮妖镜的时空隧道从异世来到此间的黄衣妖王擅闯白泥海,与开明兽产生恶斗,萧仙贵亲眼目睹黄衣妖王锋利无比的朽爪削下开明兽一个又一个的头颅,而后者的不死神通令他不停地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头颅,直到其中一个头颅张开巨口将闯入者一口吞入腹内。

他朝下面的开明兽挥了挥手,后者昂首不应。

日落时分,巍峨赫然的昆仑大墟已经历历在目。传说中的高山像一根撑开天地的天柱,奇峰横突,气象萧森,山峰的绝顶隐没在云天之外,白色海水则永恒地拍打它的半山腰。素蜺龙在瑶池畔的五色花草原上降落,萧仙贵跃下龙身,亲昵地拍了几下它硬如琉璃、温热似汤的额头,素蜺龙喜悦地在他身旁腾舞不已,看样子对自己能来到传说的仙境颇为兴奋,它五色花草甸中跃舞,又飞天跳入瑶池,如此嬉闹一番后方才心满意足地飞天离去。

昆仑大墟上奇形怪状的巨树随处可见,这里的风闪烁淡淡的金光,雨水便是一滴滴白玉甘露,凡间数不尽的书籍中均记载有缘得饮这里的金风白露便可羽化登仙、长生不老,没人知道那只不过是伟大神祗的呼息与呢喃。瑶池上方一片连绵起伏的玉山丘陵上,有无数擎天巨树蔚然成林,云蒸雾润,西方高崖虬枝之间,西王母与白虎的齐声清啸,欢迎星宿王的到来。在这些太古神树林中,有一棵身围几十米的巨型神树,它的枝叶当中低垂一颗密布鳞甲的巨型翡翠果实,无风自动,皎洁白光从幽绿的生命深处不停地闪烁,光的韵律发着类似心脏搏动时的颤音。

他攀登上白玉山丘,来到势若高山的巨型神树下,粗糙多纹的翠绿树身泛着星辰的光芒,氤氲着一种来自无尽未知的虚静。

“千神树!好久不见了。”他低声呼唤。语音落完,只见巨树微微一摇,好像刚从几万年的睡眠中醒来,一张苍老无比的面孔从树身显现,那情形恰似一张老人面具从万年古湖静波中浮起。

“哈哈哈!”树身的面孔咧嘴长笑,金色的清风回荡树梢,“星宿王,你来得正好,我又有一个孩子快要出生。”

新的神话,新的生命,萧仙贵微笑地想。当年‘星罗乱陨’发生之时,千神树与他的子孙们尽力减缓了陨石坠天的冲势,最大限度地减低自天而降的撞击力对大地的损害,使得这片大陆方能从那场浩劫中幸存下来。据他所知,千神树是大墟星域的星宿王,但是他一直对其为何会选择深居邻近星域中一颗小星则一无所知,只是在悠远无尽的岁月中,大墟星神巍立白泥海的绝高身影在无数种族的文化中化作高不可攀的飘渺仙境——昆仑大墟。

这时,只见树枝间的翡翠巨卵突然摇荡了起来,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瓜熟蒂落。淡金色的清风蓦然卷起,半空中坠落的翡翠巨卵遇风顿时发生变化,卵壳剥落,柔和的白光从内溢射而出。随着一声悠远的清鸣从白光中传出,一只浑身雪白的四翼孔雀在翡翠卵内舒羽张目,初生的它吃力抖落身上的绿色残壳,张翅飞翔在广阔无垠的长空之中。西王母与他的坐骑白虎从山岩与虬枝的掩映处倏然跃起,凌空逗弄着这只初诞的白色神鸟。

“萧仙贵,现在有空?我们对弈一盘。”千神树说完,盘曲虬枝拱开出一个圆环,绿色的光芒如潮水般从中漫出,萧仙贵举步朝圆环走去,走入一个没有白天与黑夜的世界。这里神秘光芒来自不朽的回响,时间的帷幕像极光般垂悬苍穹的四方,变幻着绚丽色彩;绿色的生命长河静缓地流淌着他方星域的光,异世的景象。

“今天的棋局很特殊。”萧仙贵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他闻声回头一望,只见一名绿衣绿须的老者飘然而立,千神树的身形似飘渺无定的烟火,好像随时随风雾散,那只是来自神圣生命的活力。两者的中间摆放一盘绿木棋盘,棋盘上黑白两子排列井然,各占半边江山。

萧仙贵拿起一颗黑子,沉吟良久,方才轻轻放落棋盘,他问了第一个问题:“文曲星坠落何方?”

“星罗殒乱之时,那颗绿色火焰与明月一同坠天了,那是意外线,恐怕已被太阴黑潮吞噬了。”千神树随手应了一子,“现在的情形单靠几个星蛹的力量绝无可能移动星轨,令星辰归位。”他说完疑虑地看了看星宿王,“当年你在白神岛防备三世海门,却挖出了神食仪,难道这是巧合?你后来被太阴黑潮侵蚀,星宿魂星海王座眼看将要腐化成泥,最后却被盘古大神用司命莲所救,这也是巧合?这些光阴大神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神食仪与司命莲都是盘古大神的湮神器,千神树有此一问也属常情。

“那是命中注定的灾劫。”萧仙贵避重就轻地答道,神食仪无意被发现,又意外地失落,巧合之外,总归是天意,但是他获救于司命莲,对此无法深入细究。

“你在人间游走的时间太过漫长了,以致于熏染了一抹悸动的人性,结果被太阴原蛇计算。人性总是如此,在预见的结局突然来临之时,总会习惯性地拒绝接受,偏激地选择逃避。”

“当时确实是一时间迷失了理性。”萧仙贵不得不承认,一瞬间的冲动,却要付出一万年的代价。他随手再下一子,问了第二个问题:“过去神燃灯古神是否真的能够扭转乾坤?高神王的接引云图上,‘星烬引’这条时间线太多变数,根本无法预测未来的走向。”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燃灯古神居住时间的源头、太古的过去,挽救现前的灾景惟有从光阴河的源头入手,‘星烬引’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星罗乱陨之后,包括我在内,所有的种族都失去了归途。最重要的是,我们并非不朽,而你只是暂时性地阻止三世海门的降临,它迟早会到来。”

“这片灾厄的天空,星辰乱如散石,天空不见原来的月亮,仅靠目前几颗星蛹无法撼动这种景象。”

“尽心尽力,除此以外,一切随缘。”

萧仙贵看了千神树一眼,在命运的指盘上,两位星宿王都感到力不从心的无奈。

“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插手凡间,炼制人类魂魄,人类也好,飞禽走兽也好,万物消亡就由他去,何必刻意存留?”千神树的语气隐含责备。萧仙贵低头不应,只是往棋盘放了一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当一个人造的物品有了七情六欲,它是否拥有独立人格与灵魂?”

千神树举着捏住白棋子的手,深深地注视着他说,“你这是明知故问,人格与灵魂本就是同一物的不同表述,你身为星魂炼制者如何会不知?你既然触犯禁区,自然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所以高神王才会将接引云图交予我,让我预先看到未来的种种走向,作好最坏的打算。”萧仙贵叹息一声说。

“毕竟是有先例。”千神树用调侃的语气说,他应了一子,“再来一次星罗乱陨,大部分的宇宙星域都会万劫不覆。”

萧仙贵苦笑一声,举手投降,这盘棋输得心服口服。

麻姑独坐希夷塔顶的楼房。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落地琉璃窗户两边大开,白色窗纱在海风中飞扬,四面赏心悦目的海景一览无遗,她却满怀幽思,愁肠百结,只是对摆放在面前木桌上的一株三叶兰默默发呆。她昨夜又回到那藏书室,在那初遇的地方寻索着他早已消失的气息,她从深夜的静寂中听到了一首的忧伤歌谣,依稀中看到他踏空而来:‘你好啊!小海妖’。她摸了摸额头,既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号令七海的曙光神女在他眼里只是一只烦人的蜜蜂。

傻瓜,他只是你生命中一道偶然投落的暮光余晖,不是为你而来,也不是为你而去,既然这样,那我又是为谁在此独自徘徊?

“去找他。”麻姑说完伸手摘下一片三叶兰,“不去找他。”又伸手摘下一片三叶兰,将一缕情思寄托在古老的占卜上。兰叶卜最后总是显示否定的答案,麻姑深知这是骊渊海母的警告,她决定重新占卜,接下来七次的占卜依然显示同一个结果。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盘踞在希夷塔顶端上的风鲟忍不住说,“再这样下去岛上的三叶兰就要被你摘光了。”

“要你多嘴干嘛!”麻姑气冲冲地说,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

“他是伟大的星宿王,怎么可能理解你的心意?怎么可能在乎你的心意?我也是一样理解不了天边那些云霞的凝视,听不懂夕阳晚风的低语。”

“按你这样说,那我现在的心情又算是什么?”

“一厢情愿而已。”风鲟将头颅伸下窗边,用一根长尖吻边的苍色龙须赶走额头上一只嗡嗡声响的小蜜蜂,后者起初被三叶兰的香气所吸引,最后又将风鲟额头一块菱形的青色琉璃额骨当作异国的花苞,“看看这只小昆虫,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

麻姑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可是当萧仙贵闪烁星辰光芒的眼眸浮现她脑海时,她立马否定了风鲟的说法,他与她有着同样的眼神,一种情感的光辉,她非常肯定星宿王与她并无二样。风鲟将蟒蛇般的身躯探进楼房,镜面一样彩虹色的眼瞳将麻姑剪不断、理换乱的神色映落其中,“骊渊海母已明言在先,你为何还要执意忤逆神意?就算你真的找到他,一盏灯火要如何去理解、接受飞扑而来的飞蛾?飞蛾尚有扑火之处,你的心思完全是没有着落之地。”

“追过去好过死守在这里。”麻姑说道,“我现在突然觉得曙光岛简直就像一座监狱,真是片刻也坐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就追下去吧。”风鲟俯下头颅,巨蛇般身躯蜿蜒盘开,“三千多年前,我与那青鸟曾有一面之缘,知道它来自何方。”

崖山岛,千年前的波浪拍打万年前的沙滩,人类最后一个王朝南宋在此地建造的皇帝行宫、军营与民屋的古迹早已在风吹雨打中坍塌消亡,藤蔓与古树之间,却依然可见一块残缺的屋脊望兽。当年的皇帝行宫一定沉眠在那片土地之下,狂热的考古学家却没有一丝挖掘的想法,只有这一次,他完全不想惊扰静谧岁月中的酣眠。他坐在柔细沙滩上,背靠行李包,夜色摇曳的篝火不停勾勒着他深思的蛙形五官,火光流动,肃穆神色却始终如一。这是古域离开灰烬湖底下的高神水国后第一个参观的人类古迹,高神人那座建造在一颗颗巨大的气泡中的城市令他印象深刻。崖山的海风与涛声至今依然回荡当年的金戈交鸣的刺耳声、悲呼消逝于火焰与海水的静寂声,古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场悲怆的流星雨,每一颗流星便是一个跳海殉国的宋民,生命划过死亡的深空竟然可以发出如此绚灿夺目的光辉。

‘因缘不在开端,还需往终结之处寻觅。’他想起了殷城遇到的那位神秘男子的话语,或许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听从了他的建议,方才来到这里。

这时,天际间响起一阵风铃般清澈的清声,古域抬头看到一条闪烁彩虹光辉的长龙在凌乱无章星空中遨游,大概被这座山岛上的篝火所吸引,长龙朝古域的位置降身落下。碧绿如玉的风鲟带来的是一位人类的女孩,这令古域大为惊诧——至今为止,他已经见过两名人类了。这女孩梳着飞仙髻,发髻后的小披发如一帘墨玉轻纱,明眸如清明的月色,肌肤胜过霜雪;浅绿小袖,对襟粉白色衣裙,垂带飘飘,胸前佩戴的是一条深蓝色小珍珠、玉贝与珊瑚混搭的项链,链坠是一个一掌堪握、蚀刻蓝色古文字的的白海螺,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

“我看今晚就在这里休息过夜。”风鲟对麻姑说。古域彬彬有礼地作了自我介绍,并说道,“前阵子我在其他城市废墟见过你的同族,看来你们人类也很有怀旧情结。”

“同族?”麻姑一怔,马上便猜到这位绿泽人口中提到的同族是谁,“萧仙贵去那种废墟古迹干什么?”

“我猜缅怀故地、凭吊往昔之类的吧,那座殷城是人类文明河流的开端,崖山则是它的终点,我以为可以在这里见到他。”

“他现在人在昆仑大墟,我就是要去找他。”麻姑率直地说道。

“自从灰烬湖一别,我心中有些疑问想要问他,这次实在是太想与你同行前往昆仑山找他,可惜蟾蜍神巫的神令在身,无法脱身。”古域遗憾地说。麻姑与风鲟互看了一眼,完全想不出这位海外异族人缘何与萧仙贵有了交集。

“当年星罗乱陨就在这里发生,确切地说,在离这里不到百里的白神岛。”古域完全沉浸在古老的回忆中,不由自主地向他们讲述这段过去的历史,麻姑与风鲟摒息聆听。

“按照人类的历史纪元,那是南宋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南宋末代皇帝宋少帝在左丞相陆秀夫和太傅张世杰护卫下在这里建立抗元朝的最后据点,当时早已厌倦了不停地逃亡的太傅决意在这里为黄昏的王朝划下最后的一抹夕色。”

“最后一战,元军攻灭了流亡朝廷最后的舰队,左丞相陆秀夫背负宋少帝跳海殉国,他的背后,十多万宋民纷纷跳落这片大海之中。”古域陷入一种莫名悲怅的情绪之中,麻姑与风鲟也被脑海中鲜明的殉国场面所震撼,久久不能语言。

“那这场亡国的悲歌与星罗乱陨又有何关联?”许久过后,麻姑才轻声问道。

“接下来我所说的均出自学术资料,作者有盘鲛人盘问古的《星罗考》,龙树人张莫风《崖山落日》等,白神岛至今依然是禁区,没人胆敢上岛勘察,这些学者的研究大多旁推侧引,目前学术界的共识是高唐郡主赵舜英被流放至监狱岛白神岛上,她凭借郡主身份与国难临头的时机取得监狱的控制权,便开始有计划地训练囚徒,以期有朝一日为国赴难。某日,岛上的囚徒无意中挖出了光阴大神盘古的湮神器‘神食仪’,但是当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它是何物——除了高唐郡主外。因为风暴的原因,高唐郡主错过了与太傅张世杰约定会师的日期,当她率领规模小得可怜舰队出发时,已经是崖山战役的第二天,少帝落水而死,宋朝灭亡,她悲愤之下,独自回岛启动了神食仪,引发了星罗乱陨,如雨落下的陨石让大地崩裂,火山激烈爆发,阴霾遮天蔽日;滔天的洪水与风雨雷电日夜无间地暴虐着分离崩析的大地,浩劫不仅吞噬了元朝的蒙人,大地上大部分的生灵都无法幸免。她用这种偏激的手段完成了她的复仇,也将人类的几千年文明送入了坟墓。”

“我觉得这个观点值得商榷之处。”漫长岁月所沉淀的智珠在握,风鲟说出了它不同的看法,“据我所知,盘古大神是时间神祗,与过去神燃灯古神,未来神太阴原蛇同列为三大光阴神之一,他的湮神器神食仪‘顺则成仙,逆则成神’,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如何启动得了?那时的星罗乱陨,先是陨石雨,后是时空交融,一个凡间女子哪里来的神力引发这种规模的灾厄?”

“或许如同曙光神女驱动七海灵力一样。”古域似笑非笑地望麻姑说,他从麻姑胸前的白海螺与风鲟猜到了她的身份,“但也仅仅是猜测。”他随后又解释说道,“我一直想上岛勘察个究竟,验证现时这些假说,只是白神岛至今依然非常危险——太阴原蛇的太阴黑潮从未消失过,我猜是神食仪至今还在发挥神力的缘故,因此黑潮才没有扩散出来。”他凝视夜色似铁幕横隔的南方大地,心神沉浸在悠远岁月的光波之中,“时光流逝,南宋原来那片南方的土地如今是森猿人的领地,森猿人虽然是食素种族,却勇猛犷悍,几千年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几乎将整个南方纳入版图之中,几百年前才与异星种族的火人签订停战协议,他们敬畏这片海域,连弓箭都不敢朝这个方向放射。”

麻姑此时却满脑子都是萧仙贵独自漫步殷城废墟的孤影。他为何会去那种地方?难道那里有某位令他牵肠挂肚的女子?她想仔细向古域查问萧仙贵在殷王城的所作所为,又想到此时并不是问这类问题的时机,只得作罢。

第二天清晨,麻姑拜别古域前往昆仑大墟。她离开时,后者蹲伏正在草林间全神贯注观察一个兽类石雕,她犹豫良久,昨晚的疑问始终无法问出口,并非没有勇气问,而是没有勇气听。

食月天坑像一口无底深井,四周的悬崖绝壁可见一些神秘洞窟口,那是原来的地下洞窟与隧道被坠天的月亮拦腰切断所成的形貌。猛烈的阳光只能勉强照到天坑的上部,在一张徐徐张开、薄膜状的水质白镜增幅、引导下,以更加猛烈的强度直射万丈坑底的月地上,为月疆国带来如居住陆地的四时阳光。广寒谷地葱绿的林木漠漠如烟,月桂神殿与广寒宫两两相对,白石青阶的宫殿楼宇隐没其间,天上地下不时可见狴狐、猩犾、封鸟等陆地少见的奇珍异兽奔跃翻飞的声影。

月桂神殿前方的空地,占地不足半里的月华池中,广寒仙子的黑曜石神棺就像枯死的巨树伸出水面的虬枝。万年来所采集的月华最终仅能汇集成这口池潭,池水清浅透明,水质与其说是水,还不如说是液化的钻石,清透的月华里隐约可见晶石特有的多面体折射光象,这样的池波世上少见。庆祝击退猊鱬王的狂欢节已过去三天,慕容河山伫立池畔,内心颇为苦闷,并非所有的月疆人都像他这般对‘月华注坑’一事坚信不疑,这种古老遗留下来的工作反复枯燥,持久无功,大部分的国人认为再持续进行下去只是一种精神折磨。随着去年广寒王慕容玉京继位,新老更替,月桂神殿慕容河山为首的传统归乡派与广寒宫君王的开拓望乡派的对立登时白热化,神道王暂时勉强压制广寒王的望乡派系,但是每日的廷议会上,两派人马唇枪舌剑地针锋相对,积怨早生;军队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部风谲云诡,令他甚为担忧。锐意进取的广寒王早就暗地里开展一切的必要行动,身边围聚的望乡派将天坑视为新的故土,决意以此为中心向天坑外的大陆进军,开辟国土,如此一来,势必爆发与地面种族势力的冲突。慕容河山绝不想见到战火纷争,却从未想过采取任何应对的行动,选择听之任之。再怎么强烈的欲望,又如何能与天意对抗?广寒仙子的预言与圣祖的遗训就镶刻在月桂神殿的白玉屏风上,他们的所作所为终归徒劳无功,我们终将回家。

这时,身后响起整齐划一又急促的脚步声,他无需回头便已知道发生何事。广寒王慕容玉京率领百名军人沿着官道正朝他急步冲来。军队在他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一身戎装的广寒王一步一步地慢走到他身边。他高慕容河山一头,身上蓝色琉璃缘边的白金盔甲明亮如镜,月桂宝石王冠纹饰精美,流光溢彩,一双冷漠的丹凤眼含带王族天生的贵倨傲慢,在慕容河山的记忆中,他从未见广寒王笑过。

“我们故乡在哪里?”广寒王冷冷问道。

“在月亮。”慕容河山知道他所问何事。

“月亮在哪里?”

“在我们脚下。”

慕容玉京闻言旋即转身便走。可是月亮的上下并非深空,慕容河山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面对围聚过来的士兵,对广寒王抗辩说,“陛下不可以无故废立月桂神殿的神道王。”

“从今天开始就可以了。”慕容玉京头也不回地说。

太渊监狱对每一位月疆人而言均有特别的意义,因它设立在与月亮故地仅一渊相隔的大地底下,被投入这座监狱便意味着被流放异国他乡,这对心中故土情结的浓厚异于他族的月疆人而言,这样的刑罚比死刑还要可怕。慕容河山对这样的判决并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广寒王必须从根本上清除他的势力与影响力。他身上的镣铐是灰色的月心石所制,这种石头能够压制神道士的法力,如今他法力尽失,与常人无异。他的牢房颇为特殊,三面石墙,后墙却是一道深阔暗寒的无底深渊,以前他便听过太渊监狱偶尔有囚徒莫名失踪的事件发生,传言是被蛰藏深渊底下的妖物擢走,狱卒誓言旦旦地说那深渊妖物有着蟒蛇一样的触手,完整的形态至今没有人能清楚描述出来。

这里暗无天日,风冷地险,加上流放异国的精神打击,普通囚犯如何承受得了,精神崩溃的绝望才是那深渊妖物的真正面目,慕容河山环顾四周,内心想道。蓦然卷起一股寒彻入骨的地底寒风,他走至深渊边缘,扑入眼帘的惟有无间黑暗,如云似雾的黑暗肆意地幻变各种形态,深渊之心在暗寂国度中朝他招手,他心神一凛,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并且决定至今往后绝不靠近深渊边缘一步。

入狱的第三天,他清晰地听见了深渊之心的呢喃,它从寂静中来,无时不刻地在他的耳边回旋。他侧卧冷硬的岩地上,努力睁大一双冷峻的眼睛,可是深渊之心如泣似诉的低语依然清晰可闻,他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冷寂的风响环绕耳畔。他无法分辨这种低语是幻听还是风响,因为深渊的低语始终只有一句话:

‘你可曾缝补过苍天?’

入狱第五天,他已经不胜其扰,忍不住回应般地低吼几声,用力捶击了几下墙壁,指骨传来的疼痛感依然驱赶不走这种如蛆附骨的幻听;他躺回地面,双臂枕头,深渊之心出现在上边的黑暗之中,那是一团有生命的黑暗体,不停在他眼中扭曲翻滚,仿佛是自己内心深处悲恨不平的怒吼——为了将归家的灯火传承下一代,他一生克己复礼,战战兢兢,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深渊之心无处不在,只要他人在深渊边缘的一天,它便会无时不刻地在他面前显露它的真实形态,吐露它的心声。

深渊妖物确实存在,疲倦的慕容河山想道,不觉得随口回应了它的问语,“我没有缝补过苍穹。”他的声音回响在地下监狱中,一位狱卒同情地看了他几眼,这样的事情以前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出乎意料的是,深渊之心在他回应过后问了第二个问题:

“可想缝补苍天?”

“我为何要补天?”慕容河山忍不住反问,在狱卒看来,他已经开始对着虚空自言自语起来。

“因为时日无多,灾火即将从天而降。”

“我要怎么去补天?”

“到我这里来,我教你补天。”

神道王闻言起身走近深渊边缘,凝视黑暗深处,深渊之心缓缓朝他挥手,它的心脏是一颗堕天的明月。他非常肯定地认为补天一事刻不容缓,而天地芸芸众生,舍我其谁!他回头看了面现惊恐神色、正朝他牢房走来的狱卒一眼,又再看了一眼,随后复又看了最后一眼之后,他纵身一跃,跳落了万丈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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