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浅的月色透过雕花锁窗绵延至坚硬的兽纹橙金地砖上,微风过处,反射的月波在殿内流转,帐幔上垂挂的红穗流苏在眼底蔓延出一阵血红。
漓裳的眼珠突然停止了转动,妙常已经将她被咬的血淋淋的手指包扎好了,仍带着细微的痛感,她下意识地将手按在小腹处,那里有个宝宝了。
自予澈出事以后,她心烦意乱,睡不安枕,食不知味,又被珍妃折磨的不成样子,月事混乱,倒也不曾放在心上。
她有了宝宝了,她和予澈的宝宝。
可她不知道,这个宝宝还有没有一见天日的机会?
予涵已经步入书房的门槛,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李成功吩咐道:“小李子,去把婉妃、滟妃、沈婕妤三个人叫过来!”
李成功躬身称是,急忙退了出去。
无双奉了茶,挥袖间,宫人们亦跟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鲛珠帘子坠地,是一阵碎米粒似地窸窸窣窣的碎响。
灯火煌煌,照的整个房间恍如白昼,予涵似乎吃不住那样强烈的光线,微微眯了眯双眸,颤抖着手指触摸到案上的茶碗,这才意识到他的手指竟是一片冰凉。
殿内甚是清寂,烛花爆裂时哔哔啵啵的声响清晰在耳,伴随在侧的隐约还有滴滴答答地水珠落地的声音。
御医哆哆嗦嗦的跪在地面上,汗流如注。
予涵漫不经心地抿着茶水,好半响,似乎才看见跪在地上的御医。
“起来吧。”他淡淡的吩咐。
御医谢了恩,按着地面试图站起身时,双腿竟有些打软。
又是一阵沉默,予涵握紧了手中的茶碗。
滴漏声声,清脆而深透,仿佛是在他的脏器里宕开,震的他心力交瘁,他的身子慢慢斜靠向身边的案子,下意识地寻找着支撑点,仿佛不这样,便坐不稳似的。
无底的沉默中,予涵终于开了口,嘴唇开开阖阖,吐出了一串催命符,“把孩子打掉!”
说完了这句话,他轻轻舒了口气,似乎甩开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搁下茶碗,他站了起来。帐幔撩起微风,让他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臣妾见过皇上!”婉妃、滟妃、沈美人三人立在阶下,一字排开,屈膝行礼。
“你们怎么在这里?”予涵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李成功。
李成功忙上前回禀:“回皇上,皇上进书房时,吩咐奴才,让奴才去请三位娘娘来。”
予涵的眼眸游过一抹刀锋般锐利的色彩,“不长脑子的东西!朕宣她们来是陪臻妃娘娘说说话,你带她们来朕的书房做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带三位娘娘过去!”李成功弓着身子,并不敢反驳,急忙引了婉妃三人道:“三位娘娘,这边请!”
“行了!朕正要去看看臻妃,你们就一道吧。”予涵淡漠地望了三人一眼,她们纵然听到了只言片语,料想也难猜出事情的原委吧。
可三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聪明的多。
新月似刀,慢慢爬上了太初宫高啄的檐牙,星光璀璨流泻,子母石铺就的甬道上似下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清冷中透着难言的萧索。
入了紫宸殿,婉妃挥手示意众侍婢退出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请皇上饶过臻妃妹妹吧。睿王心怀不轨,罪不容诛!孩子是无辜的!皇上仁慈!请饶了孩子吧。”
“求皇上饶了孩子吧!”滟妃跟着也跪了下来。
独沈美人紫鸢孤零零地站着,平静的眉眼间漾起一抹轻微的笑意,“回皇上,臣妾不敢苟同!皇上心存仁善,看在臻妃妹妹的面子上,自然会将睿王子嗣视如己出,可小人如林,防不胜防,难保给什么人钻了空子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睿王子嗣留下来,早晚是个祸害!”
紫鸢的这几句话的确说到了予涵的心坎上,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最大限度地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予涵的脸色有些发白,锐利的目光锋锐阴森地盯着李成功,怒不可抑地问:“这些话,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其实,他心下未必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难逃天下人的耳目,从朝堂到后宫,人人盯着他琢磨推敲,哪里还有半点秘密可守?
区别只在于,说与不说罢了。
李成功吃了一惊,惶恐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查!”
“算了!”予涵无力地摆摆手,凌厉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几人,“再敢到处乱嚼舌根,朕决不轻饶!”
一甩衣袖,他大踏步地迈入室内。
唇边带了浅浅的笑意,凝视在漓裳面容上的剔透的眸子晶莹润泽,“丫头?”他轻唤。
被子下面,漓裳握紧双拳,骨头攥的格格作响,尖锐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他们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孩子,孩子……
我该怎么办?才能保你周全。
娘刚才孩子想,你还有没有一见天日机会?可如今,有人要害死你,让你连长出胳膊,长出小腿的机会都没有了。你来了,又将离去,甚至没有人知道你曾经来过。你不会哭,不会笑,不会疼……这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予澈,予澈,你到底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你看见了吗?予涵,他歹毒狠辣,连我们未及长成人形的孩子也不肯放过!我终于知道,深处斗争的垓心,我们根本没有退路可选!
我们不想死,只能伸手扼住别人的呼吸!
漓裳瞪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予涵,陌生的眼神上下的打量着他,眸中闪烁着惊惧和不安极力掩饰着心底的仇恨和不甘。
被窝里,她两指并拢,向天盟誓:予澈,宝宝,阿漓倾尽余生,只为“仇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