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裳转动着眼珠四处游荡,小儿胳膊粗细的龙凤红烛灼灼燃映,烛火盈盈透过明黄色的帐幔,金线挑绣的四合如意云纹团团缠绕,其中腾龙欲舞,飞凤翔天,萦萦帐幔已被金玉满堂帐钩挂起,沉香木大床的六根床柱雕刻着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血盆大嘴里各自衔着一颗镂刻精美的散发着细细幽香的香珠……
“娘娘,娘娘,奴婢是妙常啊,妙常……”妙常趴在床沿上,轻轻掖了掖她的被角。
本已为早已忘却的画面,在看到眼前似曾相识的人物时,全盘触动。
难道说,她又回到了京城,又落在了予涵的手里?
予澈……
予澈呢?
予澈在哪里?
不,一定是在做梦!
予澈说,他早已做了安排;予澈说,尉迟宇唯在山丘下面接应他们;予澈说,只要跳到水里去,他们就平安了;很久之间,予澈还说,阿漓,无论生死,我们总是会在一块的……
予澈,不会丢下她的!
绝不会!
她扬起臂膀,纤弱白皙几似透明的手指染了明黄的光晕,慢慢地送入口中……
咬,死命地咬……
疼,很疼……
“娘娘!”妙常的眉心一跳,抓住了她的手,焦急地呼喊:“娘娘,您怎么咬起自己来了?快松口!快松口啊!您咬奴婢吧,咬奴婢……”
妙常柔软的手指带了些许的温热送至她的唇边。
她松开了手指,松开了被咬的血淋淋的手指……
不是做梦,是真的!
予澈,予澈……
你在哪里?
火光幢幢的午夜,鲜血侵染的山丘,满地残枝断臂,肠肚五脏横流……她拔起了手中的匕首,着力向前一送,从那汉子的背心直捅入心脏……“噗”的一声,汉子的头颅飞了出去……
血!
满世界都是血!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什么也看不见!
耳鼻口目,充天塞地,都是温热的血腥气息。
血色弥漫中,她看见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丫头,醒了吗?”明黄色的身影慢慢弯下,很近地逼至她的瞳孔里,修长的手指带了薄薄的茧子抚摸着她的面颊。
她深深地看着那人,凤眸深沉,一似百慕大三角洲那般,割裂时间,倒转时空,轻浅的微笑点映其中,带着破碎的星光,就是这双魅风魅影的眼睛,吞噬了属于她和予澈的一切,幸福、快乐,欢笑,眼泪……
予涵!
她的宿世仇敌!
她记住了!
并把她刻在心底!
任凭他啃心噬肺,日夜腐蚀着,哪怕烂成一堆碎骨,她也不会把他忘记!
“丫头,是朕!是我!予涵!”予涵反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笑得温润又好看。
可在她看来,那温润的笑容背后,除了阴险还是阴险,除了狠毒还是狠毒,除了狡诈还是狡诈!
她纤长如蝶翼的睫毛轻轻地扑闪着,茫然地转动着眼珠,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见她没有反应,予涵长眉斜飞,饱含了怒气拂袖而起,“御医,怎么回事?”
为首的御医急忙匍匐于地,叩首道:“回皇上,依臣等推测,臻妃娘娘可能是受了惊吓,一时间……”秋夜寒凉,哪儿来一丝热气?那御医额上竟是滚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扬袖蘸了蘸额头,顿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道:“暂时……暂时失去了记忆……有熟识的人陪着,应该会恢复的快一些……”
漓裳躺在床上暗自觉着悲哀,这些御医还真是可笑可悲至极,自己技艺不精,断不出个所以然来,总能找到症状做替补。
她的心尖蓦地一颤,一个复仇的计划迅速地在脑海里成型。
失忆了,她失忆了。
御医们都这样说了,那么,她何妨凑个趣儿!
如果,很多天前的那个夜晚,予涵倾诉的那番话有三分是真的,那么忘了予澈,忘了和予澈一起度过的短暂而愉悦而云水过往,予涵是否会敞开了心胸全心全意地接纳她?
她想起静水庵的那个天光暗淡的下午,予澈失神地望着她,不经意间,手中的书卷掉在了地上,她捡起,小心翼翼地吹去扉页上的轻尘,翻转过来,却是《孙子兵法》始计篇中的一段。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她已经长大了,再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做那种举着剪刀捅别人心窝的愚蠢行为!
予澈,予澈……她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我们的命运是不是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你是在教我报仇的方法:忍!
对吗?
那你再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要怎样才能探听的到你的消息?
漓裳神思散乱地犹疑着,目光落在了眼前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上。
“暂时失了记忆?这么说,还是有复原的希望了?”予涵舒了一口气,紧张的心绪稍稍缓解,望着地上唯唯诺诺的御医又不由得气从心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抓药!”
“皇上!”御医俯首再拜,“臣还有一事需要禀明皇上,才敢开方子。臣斗胆,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予涵垂眸望了漓裳片刻,转过身,明黄色的衣摆在床榻前来来回回地摆动,蓦地抬脚将为首的太医踹在了地上,“朕养你们都干什么吃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臻妃到底怎么了,说!”
为首的御医惨白着脸色,捂着胸口爬起,“回……回皇上……娘娘阴脉小弱,有隐隐滑动之象,呼吸五至,可能只是着凉受寒……”他顿了顿,又举起衣袖拭了拭额头,继续说道:“也可能是喜脉,现在还很难……”
喜脉?
予涵神色一凛,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到朕的御书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