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越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她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院长,院长是个六旬老太,一头白发,每日见她都笑嘻嘻的,和蔼得很。
她和弟弟最喜欢和院长一起下飞行棋了,每次院长都故意让他们赢,他们总是能因为赢了一局开心一整天。
院长每次都偷偷地给他们姐弟两带糖果吃,并且嘱咐他们要偷偷地吃,不要让别人发现了。两人应下了,后来的每个星期六都有糖果。
儿时的快乐,真的很简单。
后来院长去世了,换了个新院长,他们姐弟也长大了,出来自己讨生活。
范越歌打过许多工,洗碗工服务员售票员发传单等等等等。她每天早出晚归,为的就是供弟弟上学,尽管自己每夜都饿得睡不着觉。
后来日子过得好些了,她遇见了陈妍妮。
那时的陈妍妮是范越歌最向往的样子,家庭幸福,双亲健在,不用为吃穿奔波,所以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渐渐地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很快,范越歌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并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期间还多了些难以启齿的眷恋。
她犹豫了许久,突然在一次失眠的黑夜里想到老院长说过的话:“你不要顾虑那么多,人这一辈子,要学会面对自己的内心,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要埋没它,要接纳它。”
所以,后来阴差阳错表了白。
接下来的事情,正如大家所见,一步错,步步错,一发不可收拾。
范越歌过得其实一点也不快乐,她唯一的快乐就是和弟弟在一起,每天看着弟弟领回来的奖状,就好像是她自己的一样,不对,比自己的更开心一百倍。
再后来,她遇见了沈琬琰,这个像骄阳一样的女孩,热烈而赤诚,坦率而善良。
她教会了范越歌许多,也给范越歌带来了范越歌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友情。
范越歌和她们七人团体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不真实但又乐在其中,开心满足自己终于也有了朋友,每一个热腾腾的节日也终于与自己相关。
人在快乐幸福的时候,总以为美好能永恒。
其实不能。
陈妍妮的每一通电话,每一条短信,都无时不刻地提醒着范越歌,你永远是阴沟里的人,你永远爬不上去,你融不进去,也不属于那里。
你只适合和我在黑暗里纠缠到死,这是你欠我的。
范越歌在梦里出了一身冷汗,突然场景一黑,她面前站着个人,不用问也知道,那是沈琬琰。
她想要开口叫沈琬琰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接着她就看见沈琬琰的头顶开始流血,渐渐地溢到了脸上,渐渐地血腥味包裹了范越歌全身,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却怎么也逃脱不了。
最后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难捱而孤独的梦终于结束了,被我姑且称为短暂的美好日子里能遇见你们,实乃幸事,是从前现在我都万万不敢觊觎之事,然命运多舛,后会无期,我最爱的你们。
沈琬琰被许煵从轮椅上推到范越歌病房玻璃窗前的时候,冷静得像里面躺着的人她根本不认识。
她没有哭,没有担忧,没有一丝情绪的表露,而是像一摊死水一样,平静而令人捉摸不透。
许煵心里有些不安,低声问:“还好吗?琬琬?”
沈琬琰没有回答,她像是没有听见,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床上躺着禁闭着双眼的人。
过了半晌,“嗯,我们回去吧。”
许煵叹了口气,把沈琬琰推了回去。
沈妈妈已经来了,招呼着两人过去吃午饭。沈琬琰坐下只吃了一口,便匆匆地去厕所吐了。
沈妈妈心疼得紧,许煵出去叫了医生。回来的时候,沈琬琰已经体力透支地睡下了。
“医生,我女儿怎么了?”沈妈妈声音都有些发颤。
“别急太太,您女儿应该是PTSD,我们医学上称之为创伤应激性心理障碍。”
“后续我们会继续治疗的,相信我们,不要太担心,您女儿这个并不是非常严重。”
沈妈妈愣在原地,无法说出话来,只能点点头,哑着嗓子:“谢谢医生。”
许煵皱了皱眉,自责又心疼,“阿姨,琬琰会好起来的。”
沈妈妈点了点头,“乖孩子,你累坏了吧,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行。”
许煵本想留下,但见沈琬琰状态不好,也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半夜里沈琬琰突然惊醒,一身冷汗,嘴里大叫着:越歌!越歌!
而后,被护士打了镇定剂才慢慢平静下来。
沈妈妈在女儿因药物作用睡去后一直哭,哭得眼睛红肿,等到沈爸爸来了,她又哭得更厉害了。
沈爸爸无法,只能安慰道:“琬琰会没事的。”
过了片刻,“我们把琬琰送出国吧。”沈妈妈下定决心,“我弟弟在国外,可以借住他家,脱离了熟悉的环境,病应该好的快一点,而且国外的医疗技术会比国内好许多。”
“嗯,可行是可行,你舍得吗?”沈爸爸扭头看她。
“为了女儿,没什么舍不舍得的。”
几天后,沈琬琰坐上了飞去f国的飞机。
就再她上飞机的那一刻,范越歌的心跳停了。
终于许煵还是没有等到他的答复,沈琬琰也没能见到她的挚友最后一面。
过了三年,沈琬琰已经痊愈了,可以正常与人沟通,不会再做噩梦了,也不会失眠,病情的原因让她更瘦了一些,小姑娘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三日后,她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顾宁宁、范越麒知道后,立马飞奔到机场来接机。
范越麒在姐姐去世后和顾宁宁分开了一段日子,至于他们如何和好的,还要从顾宁宁大一说起。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长发披肩的少女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踩着高跟鞋,拖着行李箱,下了飞机,走在机场里。
她的脚踝上纹着一串黑色的英文,细看才能看清“release”,为了纪念范越歌。
“琬琬!这里!”顾宁宁向不远处的少女招手。
“好久不见。”沈琬琰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人,接着就被二人深拥入怀,这怀抱有着久违的熟悉而温暖,是异国见面打招呼的怀抱永远不能取代的。
里面包涵着千斤情意与浓浓思念。
“他没来吗?”沈琬琰有些失望又是在意料之中。
或许他已经遇见了新的喜欢的女生,开始了新的生活,而自己早已无足轻重。
不远处跑来一个高高的少年,但沈琬琰一眼就知道,这不是她想等的人。
顾宁宁和范越麒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等那个傻大个来了再说。
“听说你回来了,就死乞白赖地跟过来了。”白鑫笑着挠挠头。
“谢谢你,你还是一样帅。”沈琬琰道。
沈琬琰这才仔细地打量眼前都已变了模样的好友。
顾宁宁的脸蛋精致小巧,美丽动人。
范越麒的棱角分明,桃花眼有些轻佻,但他的气质又是成熟稳重,让人有种反差萌。
白鑫本身就不错,现在长开了,更帅了,是高中大学女生都会喜欢的类型,阳光男孩。
不管怎么样,都和她的男孩不一样。
沈琬琰垂了垂眸子。
分开的这些年她们每天都有视频,感情没淡,但是见到真人才发现和视频里的差别也是很大的。
只不过许煵从来没有出现在视频里。
就连顾宁宁和范越麒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众人坐上了范越麒的车后,沉默了一阵,“我想去看看越歌。”沈琬琰开口。
大家都知道她去国外为了什么,顾宁宁小心地问:“可以吗?”
“要不下次吧,今天这么累?”范越麒附和着。
“就现在吧。”沈琬琰说完,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没再开口。
她当然明白朋友们的顾虑,但是她总要面对的,这一切,不仅仅是范越歌,还有他。
车子缓缓地驶过街道,来到了城南墓馆,沈琬琰下车买了束玫瑰,白玫瑰,素雅高贵。
他们来到范越歌的墓前站立,终于顾宁宁和范越麒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沈琬琰向前一步,把花轻轻地放在墓前,像是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
“越歌,我来了。”沈琬琰故作镇定。
“这几年,我时常会想,如果我不那么没用,如果我再成熟懂事一点,就不会让你每天为那个女人烦恼,如果我再坚定一点,你或许就不会去,也不会出事了。”
她顿了顿,有些哽咽。
“但是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如果。”
她平静地看着墓碑上范越歌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眉开眼笑,一头蓝发,因为是证件照,白色衬衫的第一个扣子终于被规规矩矩地扣好了。
“我去纹身了,送给你的,是英文的解脱。”沈琬琰低头摸了摸脚踝。
纹身的地方微微凸起,她至今忘不掉范越歌在那天下午跟她说,说自己想要摆脱束缚,摆脱偏见的样子,那个少女仿佛不是世间的人物,浑身散发着光明,就好像是被天帝贬下凡来渡劫的。
现在,你释放了吗?
现在的你,做到摆脱束缚了。
上天公平吗,用你年轻如花一般的生命,换你一片净土。
我想,这大概,才是你唯一解脱的方式。
你的一生都太累了,如今该好好休息了。
亲爱的姑娘,我知道你一定会化成春风,浪漫而自由,微风拂过,便是你混迹其间,偷偷亲吻我。
我的青春里,有你,才完整。
下辈子我做树梢上的花,你做枝头的鸟儿,来去自由,你流浪一生,我花期结束,终究回归土地,寻到最后的归宿。
“范越歌,再见。”沈琬琰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起身对后面的人说:“回去吧。”
“好。”顾宁宁应了一声,一行人走了。
不知是不是应了沈琬琰的心意,天边的一只飞鸟落下,用嘴携走了一片白色玫瑰花瓣,继续飞向天际。
而这偌大的墓地,又回归沉寂。
从墓园的一侧,走出来一个一身黑衣服的男子,他的模样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清俊,柔和得没有攻击性,只是添了许多淡漠。
男子走到范越歌的墓碑前蹲下,轻声说:“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