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来的一场雨终于在万众瞩目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空气都变得潮湿了起来,往常人声鼎沸的长安城此刻却安静了起来,人们三五成群的要么在茶馆喝茶,要么就在酒馆里听书看戏,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街,油光发亮,马车咕噜噜的声音印在上面,留下很轻微的一道波纹。
施清漪怀中抱着一卷卷厚重的书卷,离开京兆尹府,正往施府的方向走去,由于没有打伞,衣衫沾上了细小的雨珠,在空气中慢慢的氤氲开来,形成一圈一圈的小花蕾。
如今是雨季,三天两头的下雨,施清漪的心情也低沉了起来,特别是还抱着厚重的竹卷在雨中穿行。
施清漪看着眼前的小水坑,皱了皱眉,打算提起自己的裙裾跃过去,忽的眼角处却多了一处暗影,暗影的上方是身着月牙白陌凌烟,施清漪看着被隔除在外的雨丝,笑道:“凌烟哥哥,你怎么来这了?”
陌凌烟把伞向施清漪这边倾斜了一点,没有说话,只是勾唇一笑。
见陌凌烟今日眉眼带笑,到是让施清漪阴郁的心情一下子舒展了不少。
雨落到地面上的声音很轻、很淡,宛如一支无声的乐曲,施清漪抬起头,透过印有墨兰的月色纸油伞看向笼罩在烟雨之中的亭台楼阁,不自觉的念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陌凌烟停下了脚步,看向立在自己身侧微微有些出神的女子,她的年龄不大,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可眼睛里的安静与纯粹却是他们这些自小生活在官员贵族里的人所很少有见到的,也是这一点,让陌凌烟产生了一种错觉,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慌乱。
陌凌烟持伞送施清漪回到施府中后,走到院子里。
斑驳的石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翠绿的叶子脉络分明,光鲜亮丽,古色古香的小院中央坐落着木雕花门的厢房。
陌凌烟回到房间,一直心不在焉的拿着毛笔发呆。
娄氏托着一盏茶进来,陌凌烟却浑然不觉。
娄氏走近书桌,但见书桌上的一竹卷正题着一首词:白衣临水波中漉。终不似、乘风去。丝履悄蹑月口渡。天上人间,清辉两处。问客池上路。
独立深潭影簌簌。不侍脂粉庸人目。自归清远亭亭府。水有漪莲,山有扶苏。赠香濯尘无。——《青玉案?漪莲池上客》
(注:①漪莲池上客,是词牌青玉案的别称。问客池上路句化用此词牌名。
②清远亭亭府,化用周敦颐《爱莲说》“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句。
③引用《国风.郑风山有扶苏》中“山有扶苏”句。)
娄疑惑道:“波、漉,清、潭,漪、濯……这说的......是什么?”
陌凌烟不禁喃喃道:“是清漪.....……”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言,陌凌烟一囧,立刻将那团纸揉成了团,埋怨道:“娘,你为何不让我自己来?”
娄氏还在想刚刚的诗:“凌烟,你适才写的什么啊?”
陌凌烟随意地说:“随便抄来的词,不小心写错了……”
娄氏放下了手中的茶托,心里自知,便没有多问,退了出去。
如今,院中中的桃李已然谢去,但水塘里的荷花却含苞待放,美不胜收,翠绿而又肥大的荷叶包裹着粉嫩的花蕾,时不时还有蜻蜓立在上头,好一幅夏日盛景。
棠毓在暗疏楼外打扫,见施清漪抱着书籍走了过来,忙上前迎了上去,笑道:“小姐,你来了!楼内有我方才泡好的热茶。”
施清漪遥笑了笑道:“无妨,我就在这里站一会也好,正好也能和你做一会伴。”
棠毓看着眼前难得笑眯眯的小姐,心里也是一万分的舒坦,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声问道:“皇后娘娘要会客吗?据说她想见您,想宣你进宫呢!”
施清漪摇了摇头,眸子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灵气,道:“听说。皇后娘娘见水塘里的荷花粉嫩粉嫩的,很讨喜,就请来了画师,来给皇后娘娘在水塘边画几幅夏日荷花盛景图。”
棠毓哦了一声,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好奇:“小姐,那你可知道,那位画师叫什么名字?”
说到这个,施清漪却摇了摇头,慢悠悠说道:“那个画师说来,可是很有名的,在那皇宫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刚进宫的家人子可对这位画师孝敬的很呢!”
“正是毛延寿。”
施清漪神秘兮兮的在棠毓的耳边说道,瞬间在棠毓脑海中里炸开了无数的烟花,让棠毓愣在原地,久久的不能回神。
时至今日,施清漪还是相信,西施与范蠡相约泛舟五湖。
杨玉环独身一人去了遥远的国度,独自终老。
昭君依旧是明妃,掩去风尘,还得自由。
貂蝉与吕布心心相印,归隐于山林。
桃花潭酒,小屋修竹,天籁细细,莫不静好。
她研究过一些历史学,对于这些美好的烟花,不是没有任何的感慨的,只是,她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和历史名人这么接近,接近那个叫司蔷的女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小姐,你怎么了?”棠毓见施清漪没有说话,便开口问道。
施清漪回过神,淡淡一笑道:“我没事。只是,你可认识一个叫做司蔷的宫女?”
棠毓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毛画师应该知道,这宫里的女子十有八九的画像他都有,只不过,要花些钱罢了。”
等娄氏走后,陌凌烟仍回到簟上,命幽图过来研松烟墨,然后他提了那只软羊毛笔,在那熟宣白纸上提笔写了几行:白衣临水波中漉。终不似、乘风去。丝履悄蹑月口渡。天上人间,清辉两处。问客池上路。
独立深潭影簌簌。不侍脂粉庸人目。自归清远亭亭府。水有漪莲,山有扶苏。赠香濯尘无。——《青玉案?漪莲池上客》
字甚好,匀整秀挺,饱满润泽,漂亮得很,仿佛这首词在五月天一般。
在层层掩映之下,身着月色白裳的少年眉目清朗,带着遗世独立的超然与卓然,明亮的让人无法移开目光,青白相交之间,少年的声音如空谷足音一般空灵而又渺远,渺远的那么的不真实,却又触手可及。
“深知父亲甚爱书法,我每日便不停地练,而他始终却只夸了大哥一个人。”陌凌烟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却如一泓清泉注入人的心底,慢慢的在心底最深处涌动着。
幽图却偏偏从这原本尽显柔的字中看出了一股肃杀之气,他的心中微微一跳,抬了头去看陌凌烟。陌凌烟素白的脸宁静如玉石,无波无澜,仿佛对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感觉,垂着眼睫毛,仍然在凝视着自己写下的字,仿佛是在端详写得如何。
许是因为夏季的炎热,幽图的背上开始变得湿漉漉的,内层纱衣已尽贴在背上。从前宫里过节有耍杂耍的进来耍给宫妃们看,他见过高空走索的,风里飘飘荡荡,双足立在索上,进退皆难,只有咬了牙闭了眼,一口气往前走去。
陌凌烟练完书法后,便自去了前边,幽图走出门,看到丝雨下的繁花缓缓盛开,花团锦簇,压下了自己心里竟然生出的一点欢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