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惊云停在转角,顺着他的目光二人看见一个小小的蠕动的东西,躲在一块被血染红的帷幔后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音。
他们并无实体,也不能掀开一探究竟,白归宁绕着那帷幔转了一圈,找到一个缝隙蹲下来往里看,她瞳孔猛的一缩,吓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被陆无寂眼疾手快拉起来挡在身后。
那帷幔里的东西好像察觉了什么,自然不是察觉到他们,倒像是听到什么呼唤,缓慢的从里面爬出来。
陆无寂一僵,把白归宁护在身后,退了两步。
那东西模模糊糊可以看出来是个胎儿的模样,只是还未发育完全,分明就是个畸形儿,长了两只极大的眼睛,头上没有毛发,四肢只生了两只短小的手臂,指甲锋利,不像个人形,两条才发育成半个形的腿拖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这会儿才知道,那从二楼蔓延下来的血多半就是这怪物的。
“这是……那鬼婴?”宗惊云疑道,郑曳是被婴灵缠上的,这鬼婴明显是未足月生产,胎中被强行灌入阴邪之气,以致发育不成型,又兼有厉鬼的怨气。
白归宁白了的脸色渐渐恢复过来,也不敢再掉以轻心:“跟着他。”
他们跟着那鬼婴缓慢的爬到二楼一间靠里的阴暗屋子,里面传来痛苦的呜咽声,阵外的郑曳闻声身子猛的一颤。
鬼婴顶开门,屋里的摆设倒是很熟悉,是那女子小产时的房间,想来没过去多久,摆设是一点未变。
那呜咽声是从床上传来的,一条婴儿手臂粗的玄铁铁链从地底探出,伸进帷幔遮掩着的床上,铁链黑气缭绕,阴邪至极。
鬼婴听着这声音似乎是被取悦了,发出刺耳的咯咯声。
“过来。”那冷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才发觉这屋子里是还有旁人的。
是真的人,活人,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长了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偏生戴了半个眼罩,穿着偌大的灰斗篷,看着怪渗人的。
那鬼婴很听她的话,慢慢的爬过去,顺着她的衣角钻进她怀里,窝着不动了。
女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床边。
她走路的姿势是跛的。
白归宁纳闷:我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熟悉。
宗惊云道:阴司收魂使,艳鬼邪欢。
邪欢,是十殿阴司里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躯,享长生不老的神使,据说是被转轮王亲自点将上天。
她怎么会在这儿?
白归宁不解,只见她缓步走到床边,伸手将帷幔掀开,床上躺着个人,两条粗铁链横穿过他的肩胛骨和大腿骨,叫人动弹不得,此人正是郑曳。鬼婴从她怀里爬出来,趴在郑曳身上,锋利的指甲在他喉咙处刮来刮去。
“想死吗?”邪欢问。
郑曳不敢点头,因为那鬼婴就趴在他胸膛上,嘴被浸满鲜血的布堵了个严实,眼神绝望又崩溃的看着她。
“这可是你儿子,不想认他吗?”邪欢笑了,桃花眼弯弯,苍白的皮肤映的眼角那颗滴泪痣愈加鲜艳。
郑曳咽了下口水,看了眼趴在他胸口的怪物,一阵骚气传来,竟是吓得失禁了。
邪欢大笑,一把将鬼婴捞起来放在地上,任他四处爬行玩耍,她一挥衣袖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条长鞭。
“人都道探花郎情深义重,为青楼知己赎身,再赐田产,捣毁了奸臣的情报点,为业王立下大功,这天下间的好名声哪能全叫你一人占尽?”邪欢笑的冷然,“可怜水烟她一片痴心,竟落得孩子不保,灰飞烟灭的下场,郑曳,你也配!”
长鞭一声落在床上,打的那人一个抽搐,紫泡泡泛起在伤口上,像蠕虫一般不停沸腾。
郑曳叫不出来,青筋暴起。
“水烟。”白归宁轻喃,原来那女子叫水烟。
“这水烟是名妓吗,业王又是谁?”她问。
陆无寂脸色沉了沉:业王,是当朝的摄政王,梧州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他的手长,伸到梧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宗惊云轻轻看了他一眼,道。
白归宁见他二人好似都认识那劳什子业王,也不再多言。
邪欢笑过,抛下一鞭,那郑曳已经气息奄奄,偏生被那铁链吊着魂,死又死不了。
“你想死,我偏不如你意,我要让你尝尽世间百苦,把你欠水烟的,欠这楼里千千万万枉死生灵的全都还回来!”她大手一挥,霎时万千怨灵得召而来,嘶吼着钻进郑曳体内,他双目凸起,却连晕都晕不过去。
阴司的收魂使,自然不可小觑,那铁链多半就是控魂链,任你妖魔鬼怪,人神仙魅,没有它锁不住的魂魄。
“至于这孩子,你寿命还长,便好好养着他,尽你父亲的职责吧。”她轻笑,将鬼婴留下,开了通往阴司的阵,收了控魂,连脚印都不曾留下。
水面轻晃,他们抽离了梦境,知道了想要知道的,梦也中止了,郑曳是看不见的,但他能听到,这会儿早已吓得疯癫,仿佛重新经历过一次噩梦。
白归宁从水中上岸,小老虎还未回魂,呆呆傻傻的堆坐着。
“那水烟是邪欢的什么人?”宗惊云问。
“据说邪欢在被点将之前在人间不过是个流浪的乞丐,连人肉都吃过,茹毛饮血,她有个义姐,是青楼妓子,这水烟多半就是她那义姐。”白归宁道,她摸了摸下巴,“可是这分明是许久以前的事了,距今少说也有几年了,为何郑曳现在才来求救?”
陆无寂道:“八年前郑曳调任梧州县令,业王替皇上铲除了祸乱朝纲的奸臣,立下大功,才被封为现在的业王。”
他们齐齐看向在地上打滚的郑曳,心里咯噔一声。
梧州如今并没有天地人间这家青楼,但县令却还是郑曳在当,虽然政绩每况愈下倒也未曾有人察觉,都只道县令爷忙,没空现身。
却没想到原本风风光光的县令居然已经受了整整八年的非人折磨。
白归宁盯着那郑曳,八年前邪欢趁转轮王不在私自带控魂下界,被罚跪轮回井,此事司命同她闲聊时提到过。怨灵咒即便有控魂链介入,也不可能吊着人命这么多年,可到如今郑曳来找她,却同受完怨灵侵体后无几分不同,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他早已经不是人了。
乌云遮住了月光,水面上无风,却凭空起了波澜,一圈圈推着水花激荡。
白归宁召出了引星,将宗惊云和陆无寂二人划在阵法之内,走向郑曳。
他打滚过后,身上原本已经很脆弱干巴的皮肤裂的更加可怖,手上白骨森森,皮肉挂着,了无生息,一只眼睛看着她,像是在求饶。
引星泛着绿色光泽,白归宁停在他面前,手中化出一柄白剑,指着他的眉心:“我问过你一次,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一个早该死了八年的人,偏生不入轮回,成了被禁锢在腐烂躯体里的生魂,浑浑噩噩熬过了这么久,却偏偏赶在她到了梧州的时候才来求救。
他那一身怨灵咒的迹象,根本不是诅咒,是死躯的腐烂之相,背后控制怨灵的人不愿再替他维持新鲜的身体,于是皮肉迅速腐烂,这才能解释为何郑曳一个死人却仍旧能稳居县令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