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夕怔了怔,稍稍觉察到雨罗话里有话,这才想起什么地方不对劲起来,自己顶着寒风出来的初衷不是为了赶赴江服玦之约嘛,怎么又聊上了,真是的!咬了咬牙,“月楼,我,我还有点事,你和雨罗姐姐先聊着......”
凌月楼愣了,一句话噎在喉头——别跑太快,容易着凉......
雨罗看见了凌月楼失神的模样,嘴角忽然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自嘲一笑,纵使命运安排一次重来的机会,又能怎么样,现在的情境,每个人又在重新走上当初的路......
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演着宿命罢了。
谁说过命运由我不由天,这样一次的重复,谁说是巧合呢。
假山后隐隐地是一排齐齐整整的杏树,上次天色朦朦,月黑风高,只有淡淡的月晕偶尔还绽着点点辉芒,这次却不同,淡淡的月光与浅黄的杏花相映,清晰极了。
而且那里还有更为夺目的风景。
那身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黑色的绸衣,他的高髻挽起,用一根丝质的绸带齐整地系着,长长的发尾垂至腰际,凉夕有点愣神,他的身上,所有细微之处都是精巧构成的,就连头发也比一般女子好看,一个背影就夺了人心智。
会有谁忍心打扰到这绝妙风景?
“你来了,”江服玦轻淡地开口,凉夕上前一步,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讲的,于是又讪讪地退将回来。
这样寂静的夜里,徘徊犹疑的脚步声随便就能分辨出来,何况是江服玦这般耳力灵敏的人,“会吹玉笙吗?”
凉夕抬了抬头,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只在诗篇中听到过,却从未见识。”而且也是没想到的,玉笙竟然是这样一种有美感的乐器。
江服玦转过身,一掀袍子往假山低处坐下。凉夕心中暗自长长吁了口气,幸好他没有像那天晚上的那样,坐在假山顶上,不然这次自己有不知道要怎么爬上去了,也许还会出丑,他会不会帮忙牵手拉自己上去也是个未知数。
“可是你不是会弹奏古琴么?”言下之意是,乐器互通,乐师纵使不教,应该也是会提及才是。江服玦低吟,一边还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身旁那一块同样平滑的岩石,动作异常的轻缓,凉夕甚至还在想,他的手有没有碰到岩石?
终究还是小心地坐下了,双手紧紧地交缠着放在腿上,吐了吐舌头,“先前贪玩,把乐师气得不行,外祖父只好自己亲自教授琴艺,我才收敛了些许......可是外祖父平日里并不闲暇,常常在外忙绿,所以也没教多少。”
说到底还是凉夕自己的缘故。
凉夕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身旁江服玦的神色,发现他的脸上除了淡漠,似乎还是在听的模样,不觉瞬间来了兴致,“要我说是先生太过于死板了,我喜欢看书,可他总是不许,一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论整天挂在嘴边,你说,古代贤女子若是无才,怎会明晓事理,若不明晓事理,又如何称之为贤呢。”凉夕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实在不明白,所以就小小的作弄了一下他。”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也实在是有些道理,然而她亦只是年未及笄的女子,听了让人不知是刮目相看呢,还是应该说她是不知天高地厚,初生牛犊不怕虎呢。江服玦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语带疑惑,“作弄?”
凉夕正兴致高涨,原来放在裙摆上的手也不安分起来,“是啊!他极爱古琴,特别是有些年代的,外祖父家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那些有年代的东西多了去了,于是我就挑年代久远的古琴来破坏,我不心疼,他倒是心疼地打紧,直捧着那把焦尾淌眼泪,可笑死我了!”
江服玦嘴角略微抽搐,那个原本好好的一个先生竟摊上这厮,也实在是可怜,原来她识琴技艺高超,竟不是爱琴如痴,而是为了毁坏古琴这般习来的,讲给谁听都是难以相信,哭笑不得的,让人说什么好呢。看起来是这么恬静的一个人啊。
凉夕讲完这样一长串话,脸上扑满了兴奋的红霞,转头看见江服玦浅笑着的嘴角,一瞬间竟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了,直愣愣地盯着他再也说不上话来。
江服玦却幽幽地吹起玉笙来,一段《小梅》。凉夕听过很多人吹过《小梅》,刻意追求超脱大气,反而落了俗套。江服玦一定是没有用心在吹,不然怎么会自然而然一股随意清新,像是和周围环境都粘连在一起了,没有难分难舍,却难以拆开。
忽的就想起在庭院中的琴笙相合,急缓顿挫,高下抑扬,像是山间的小溪叮咚,早已安排好轻快沉郁。
“高山......”凉夕沉吟。
“流水。”凉夕未说完,江服玦恰好停下吹奏,轻轻地接了一句。凉夕瞪大了眼睛,睫毛长长翘起,心跳声随着虫鸣,拨弄,波动。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感觉,凉夕第一次觉得江服玦的冷漠看起来那么亲切。都有过这样的体会吧,寒风冷冽中,会因那些瞬间出现的感动变得温暖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