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这样，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其实激流暗涌，暗礁密布。高姐移民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一时还是很难接受。离别就像碗中药，不喝难受喝也难受。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离愁别绪，头疼像是沉寂许久的火山进入了活跃期，蠢蠢欲动。我去拍了个脑部CT，一大早就带着片子去了急诊科。
郭主任拿着片子半天没吭声，隔了一会儿冲我一招手：“你过来。”我凑上前，他把片子往墙上的荧光灯箱上一贴。
“这个地方很可能是有血块正在形成。你头部最近是不是受过什么撞击？”
我想了想，把大年三十晚上骑自行车摔了一跤的事说了，老头瞪了我一眼：“怎么这么不小心！赶紧去做个MRI，我给你做进一步诊断。”
我笑了笑：“不忙不忙，还是先把欠你的酒还了吧，就今晚，我叫上何主任，莫医生还有小姚，您看怎么样？”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庆幸莫芊芊晚上有手术没时间，不然又不知道给她埋汰成啥样。
“啧啧，这酒不错！”郭老头咂了咂嘴。
“你啊，”何主任瞪了他一眼，“就好这口。”
“那可不？”老头往兜里一掏，啪的往桌上一放。
我一瞧，中南海。
“主任，您爱好挺广泛呐。”姚遥抿了口茶。
“男人不抽烟，活得像太监。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郭主任抽出一根递给我，“来一根？”
还没等我回答，何主任脸一沉：“小江身体还没完全好。小姚还在这，天天让我们抽二手烟还不够呐！”
见我有些迷糊，郭老头一撇嘴：“没见过两口子打情骂俏来着！？”
姚遥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捂着嘴不停的咳嗽。
“你们俩天南地北的……”
“他父亲是铁路部门的，常年居无定所。搬家那是家常便饭，搬着搬着就搬四川来了。”何主任笑着拍了拍姚遥的背。
“哦……”我作恍然大悟状，“来，我敬各位一杯，谢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我们也是尽人事，老天不收你，那是你小子命硬。”
“别听老头瞎掰。小江，听说你现在也在我们医院上班呢？”
“是的，是的。去年年尾进的宣传部。”
“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呢。”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莫芊芊那丫头片子呢？”郭主任夹了口菜，伸长了脖子朝门外头张望了下。
“今晚妇产科有手术，莫姐姐来不了了。”姚遥乖巧的给郭主任满上酒，又给何主任倒上茶。
“那丫头有男朋友了吧？”
“上回我见她跟一男孩子在院里头散步来着，长的挺高，也跟小江这样白白净净的。”何主任亲昵的抚了抚姚遥肩上的长发，“你有没有啊？”
“主任！”姚遥脸一红，“怎么又把我扯进来了。”
“这丫头不错，”郭主任眯着眼，打了个小嗝儿，“你瞧瞧多水灵，又俊俏，脾气又好。在我们院儿里头，那可是大把男生流着哈喇子撅着屁股蛋子跟在后头啊。”
“是是是。”我赶紧低下头来喝茶，偷偷瞄了瞄姚遥。平时见她穿护士装，又经常带个口罩，没怎么仔细看。现在一瞅，除去那身肥大宽松的护士服和苍白的口罩后，又是另外一番风情。青丝如绢，瀑布一般丝丝垂落在肩头，皓齿蛾眉，巧笑嫣然，纤巧高挺的鼻梁下那鲜红的唇，像是晨间玫瑰带露的瓣。含嗔带笑的眼睛，像一池秋水荡进你的心里……
“小姚，我看小江这娃不错，实诚。”老头哈哈一乐。
“几杯猫尿看把你得瑟的，”何主任站起身来，“你们接着喝，我去趟洗手间。”
“我也去我也去。”姚遥赶紧拉起何主任的手。
“小子，你还是赶紧去做个MRI吧。”老头放下筷子，“别让我这心也悬着。”
我眼眶一热：“放心吧老头，我有分寸。您可得给我保密啊。”
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不少。老头说的很明白，我脑子里的血块正唱着集结号，死神的镰刀正慢慢举起。我百无聊赖的踢着路边的石子，一对对情侣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掠过，撒下一路欢歌笑语。抬头望着夜幕中的簪花岭，我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地方我来过吗？到底这里发生过什么？究竟要怎么样，我才能找回我失去的东西？
“怎么，又头疼了？”一时大意，CT片放在桌上忘了收起来，给阿霞看到了。
“没有，”我笑着把片子往抽屉里一塞，“这不是有备无患么，找人看过了，没事儿。”
“真的？”
“放心吧。对了，你房子租出去了没有？”
“租了，定了半年，定金交了人也搬进去了。这个月发工资欠你的钱就能还上了。”
“得了，留点钱给想想吧，我不急。”
“我寄钱回家，我姐给我退了回来。想想现在长胖了，等照片寄过来给你看。”
“哈哈，好啊。”
工资在每月的12号准时打到账上，霞妈妈第二天就把钱转给了我。从卡里取出四千块给小王八，我说这是医疗费和这几个月的生活费。他死活不肯要，无奈，请他和小敏搓了顿，又顺便买了点狗粮给妞妞。我给自己留了点，把剩余的大部分钱都寄了回家，半个月后，正赶上我生日，物流给我抱了台手提电脑来。我大吃一惊，说你们物流公司真客气，我又不是你们的大客户，生日还送我台手提电脑。送货的人不吭声，看着我签完字转身就走，边走边嘀咕：毛病。
临近下班，家里人打电话过来了。
老爸：“电脑收到了不？”
我：“你们不会是把我寄回家的钱给我买了台电脑又给我寄回来了吧……”
老爸：“你娘托别人网购，直接给你寄过去了。”
我：“……那钱是我孝敬你们，让你们吃好点穿漂亮点。”
老妈：“我们不缺吃，不缺穿，你以前不是老说要买台手提吗，长这么大，头一回用自己的钱给自己买生日礼物，有点成就感吧？”
……
“我艹，你们TM什么医院啊，生日发手提电脑！”小王八从见我搬电脑回来下巴就一直没合拢过。
小敏一把推开他。“今天是你生日，吃完饭去唱K吧。医院有什么朋友叫过来一起吧。”
“不用了吧？”
“难得有机会大家聚一聚，你就别扫兴了。让小王八定个包厢。”
给姚遥打电话的时候，莫芊芊刚好在一旁，一听去唱歌，二话没说就拖着姚遥直奔车站去了。姚遥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电话里也没来得及多说。小敏跟莫芊芊和姚遥很是投缘，几唱几和就把我跟小王八灌了个七荤八素。正出来透透气，只见莫芊芊推门而出，捂着嘴跌跌撞撞的往洗手间走去。我正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姚遥在身后轻轻推了我一把，冲我摇了摇头。
除了莫芊芊，都没高。小敏开车把我们载到医院宿舍楼下。我怕姚遥一个人搬不动她，就帮着扶上楼。
“怎么了这是？”见姚遥走出房门，我指了指门里。她叹了口气，按下电梯。
“你还记得上次吃饭，何主任说看见她跟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在一起吗？”
“记得啊。不是说是她男朋友吗？”
“那男的真不是个东西！”
男生是莫芊芊的大学校友，学药学的，高她一届，毕业以后就来了本地。莫芊芊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毕业后放弃了保送读研的机会，一心一意跟着他。后来，男的辞职去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认识了一个女人，帮他做业务赚了不少钱，那男的就把莫芊芊给踹了，跟那女的双宿双栖。
“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以前。反正这阵子你可千万别惹她。”
我回头望了望宿舍楼。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感情的世界里，女人永远都是弱者，一旦陷入这“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任你心若磐石还是百炼成钢，也逃不脱这摧枯拉朽，化作芊芊绕指柔的下场……
估摸着要出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正加班呢，突然肚子疼。拉到一半，姚遥的一个电话吓得我差点连屁股都忘了擦。
“在哪儿！？现在方便不？”
“我，正在方便……”
“快去追莫姐姐，在院门口那边，赶快！”
也没细问，裤子一提，皮带一扣我就蹦出去了。跑到医院门口，除了保安没见其他人。我赶紧上前比划了几下：“有没见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大概这么高，刚从这边出去？”
“有啊，几分钟之前吧，急匆匆的往右边跑了。”
“谢谢。”
“哎！哎！”保安哥哥在后面高声叫着。
顾不上回头，我撒开腿拼命赶。跑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左边和前面都是大街，右边是一大块建筑工地，正拿不准往哪边追，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我顺着声音往右边跑了几步，模模糊糊的看见有两个影子正拽着一个人往建筑工地边上的芒果林里拖。我随手抄起一块砖头，边追边叫道：“你们干什么？”见有人过来，两人抬腿就是一脚，踹开那人，慌慌张张的捡起地上的包，急急忙忙往林子里跑去了。我跑上前，正是莫芊芊，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怎么样？”
“包……我的包……”她痛得嘴唇发紫，上气不接下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包。”我站起来看了看四周，荒无人烟，离大马路还有一段距离。怕那俩人又折返回来，我赶紧扶起莫芊芊往前挪去。走了一步，她腿一软，脸刷的一下全白了。我蹲下来，把她往怀里一靠，抱起来就往马路上走。好不容易挪到路边上，迎面开来一辆电瓶车，上头挂着“治安”俩字儿，车上走下来一男的，冲我一仰头：“怎么回事啊？”
我把莫芊芊放下来，正要告诉他，越瞧那人越眼熟。见他也盯我老半天，我忍不住问了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那警察一拍脑袋：“你是不是在方华医院住过院？”我恍然大悟：“你是穆警官？”穆Sir走上前来一看：“这不是莫医生吗？怎么了？”我指着那片芒果林：“有两个人抢了她的包，往那边跑了，临走还踹了她一脚。”旁边一警察发话了：“女孩子家晚上瞎跑什么，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吧。”这时，姚遥披头散发的赶了过来，一见莫芊芊坐在地上奄奄一息，哇的一声就喷开了。
“警官，您看她都伤成这样了，改天再去录行不？我得赶紧送她去医院做个检查，万一有个内伤什么的就不好办了。”
穆Sir皱了皱眉，顺手往下一指，我低头一瞧，我勒个擦，门户大开，幸亏里外穿的都是黑的，赶紧背过去把拉链拉了起来。敢情刚那保安大哥是要提醒我这个呢。
“行，”穆警官坐上车，指了指后面，“快坐上来，我送你们回医院。”
到了急诊，郭老头和何主任已经在门口守着了。七手八脚的把她弄进观察室，姚遥急得一边跺脚一边扯头发：“都怪我，没拉住她！”
我把她拉到外头坐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姚遥洗澡的时候，听见莫芊芊正跟人吵得不可开交。等她洗完澡穿着睡衣前脚出来莫芊芊后脚就扯着包摔门而出，她愣了会儿才想起给我打电话。等她换了衣服出来我们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在十字路口前后左右找出去好远，直到看到我们跟穆警官在一起。
“不是你的错，别这样。”我轻声安慰道。
这时，郭主任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