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有些微亮，皇帝寝殿里却早早亮起灯。
唐暄和伏案看着从潭州加急连夜送来的军报，如今十七岁的他已然从摄政王手中拿回了部分执政权力，但还是怕太过反常被元太后发现，继而元家那边又做出什么举动。
元家控制朝堂多年，势必有一日要除之而后快，但不是现在，唐暄和深知如今的他羽翼尚未丰满，不可光明正大.和元家对着干。
为保持在元家眼中那个傀儡帝王的形象，唐暄和只得将看奏折的时间移到晚上，他身边有诸多元家、元太后安插的眼线，然而只有晚上以歇息的借口才能将一干人赶出寝殿。
待李公公将奏折呈上后，唐暄和瞥一眼，大致知道其内容，面色有些铁青，他只觉心口堵塞，一拳打在案几上。
此时李公公端了盏茶过来放在他左手边，恭敬道，“皇上不如喝杯茶休息休息。”
唐暄和略显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蹙眉道，“大齐屡次进兵来犯，潭州的状况不容小觑啊。”
他起身走到窗前，窗户大敞，云层掩映中一轮弯月尤其亮眼，不知不觉心情也随着月光明亮起来，“唐灼晔还没找到？”
“回禀皇上，还是没有消息。”李公公站在远处，闻言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躬身道。
“怎的还没有消息。”舒展的眉转瞬又紧紧拧在一起，他略显不满的沉声道，“不是说有消息来报，唐灼晔秘密北上吗？从潭州回来却一直没再有消息，人间蒸发不成？”
他转身看向站在一侧垂着脑袋的李公公说，“吩咐下去，让江珺卿多派点兵力下去，不然朕将禁军的兵权叫给他又是为何！”语罢，唐暄和走到案几前坐下来，继续垂头看奏折。
半晌，李公公忽然想到选秀的事，又将下午宦官送来的画像一并拿了过来放在一侧。
待唐暄和再次蹙眉对着奏折面显不悦时，李公公才走上前道，“皇上，下午礼部呈上来一些这次终审女子的画像，看奏章头疼累得慌不如先看看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女子，或者不中意的直接去了。”
终审？闻言，唐暄和抬头，看到李公公手上一叠画纸时终才想起最近宫里正值选秀，“也好，换换心情，呈上来吧。”
李公公将画纸放在桌上，一一展开将边角都抹平后才退到皇帝身侧候着。
虽说都是官家女子的画像，送进宫里的也都是亭亭玉立，但是放在一处便觉得浑然没有心意，加之唐暄和本就对后宫女子没有什么兴趣，也就随便翻阅一二。
待最后翻到最后一张画像时，唐暄和才停下动作，问道，“朕听说，此次选秀阮家的小姐也来了？”
自从阮贵妃故去后，唐暄和没有诏幸过任何一位嫔妃，就连留宿后宫都不曾有过几回，他不曾提过故人的名姓，旁人便也以为故去的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妃子，虽然是享受皇后礼数，但终归只是个妃位。
然而李公公陪在幼帝身边这么久，他自知皇帝对阮贵妃有多么不同寻常，毕竟是第一批进宫的女子，也是第一位真真正正走进皇帝心里的女子。
虽然不曾提过，但终究还是没有放下，李公公愣了愣，赶忙道，“是，是阮家庶出最小的女儿。”
“哦？”唐暄和挑眉，像是来了兴趣，“翻给朕看看。”
李公公绕到另一边，将皇帝手侧已翻阅过的画像重又整理好，抽出其中一张放到唐暄和面前，“皇上，就是这张。”
闻言，唐暄和这才沉下心细细打量着画中的人。
他看的很仔细，似乎不愿意放过每一个细节，女子细眉如远山环黛，一双眼眸犹如悬挂在九天的曜石，五官精致却并不亮眼，身段瘦削并不妖娆。
一侧的李公公只见男子头一次那么专注的盯着画像，眼神久久不肯挪动，他看得是画像，是画中的女子，但更像是在透过她见到故人的影子。
他的眼睫半晌都没有抖动，眼睑没有闭合，直到最后眼睛酸涩的好似要流出泪来时，他才回过神，嘴角一抹惹眼的苦笑，他低喃出声，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同故人说话，“不是你，不是你．．．．．．”
浑然没有了方才的兴致，唐暄和靠在椅背上，“她比起你惹眼多了，当年选秀女子中我竟是第一个便瞧见她的，你们是画像，但她站在那就堪比风景。”
身侧的李公公看着男子沉浸在黑暗中的侧脸，有一瞬的恍惚，男子身上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成熟与感伤。
男子的手抚过画像，眼神难掩温柔，就像是触及女子的面庞，“她啊，我早知道不是省油的灯，就连那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她不肯告诉我时，我就猜到了。”他顿了顿，俊俏的侧脸被一盏桌前的光线柔和，“她以为我不想留它，殊不知它的存在我早就知道。”
近似自言自语让人听得不真切，可话语中又难掩对人倾诉的苦闷，“我若当真不想你留下那孩子，你以为你会骗得过我？”他声音渐渐小去，可站在一旁的李公公却亲耳听闻他话语间的哽咽。
“换做是旁人，我怎么舍不得。”舍不得你受苦，舍不得你心碎，更舍不得你因此而怨恨我。
“斯人已逝，还望皇上切莫伤怀过度。”
唐暄和盯着画像半晌，终才收回心神，“阮逸群是个忠臣，她可留下。”
李公公盯着画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老奴明日就去芳葎阁打点一二。”
似是不想再伤心费神，他很快将画像重新放回纸张里，还特意在上面用其他画像盖住。
他瞥了眼窗外，黑夜中唯一轮明月点亮周遭，花园中不知是什么动物颇有节奏的叫唤声萦绕在耳边，唐暄和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苏府此次来的是谁？”
“回禀皇上，是苏丞相的大女儿苏应蓉。”
“哦。”淡淡一声，李公公也听不出究竟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欣喜多一些，“是那位出事的叶家的女儿？”
闻言，李公公应了一声，“是。”末了，他补了句，“依老奴看，那般进过大理寺扯入是非的女子还是踢出去为好，免得留个隐患。”
唐暄和并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句，“苏应之的小女儿没来？”
“回禀皇上，没有。”
闻言，唐暄和轻笑一声，“看来那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李公公对此不明所以，随即问道，“老奴愚钝，不知是何传言？”
“无妨。”
李公公以为是皇上中意苏应之的小女儿，又多加了一句，“若皇上喜欢丞相的小女儿，不妨直接召进宫来？”
男子不动声色打量着窗外黑暗中的树影绰约，“是个妙人，但如若放进后宫未免闹得家宅不宁。”他端起已然放凉的茶盏抿了一口，继而说道，“起初朕还觉得那女子颇有些像贵妃。”
宫中如今除了皇上，不会再有人会称她阮贵妃，李公公应声道，“的确，一样长得明艳，一样的聪明。”
“不，阮贵妃可没有她那般恃美而骄，更没有她那般惹人注目。”一提起苏陌染，唐暄和便想起百花园中，一袭白衣女子出尘绝艳，于众人之中鹤立鸡群，一番话说得妙语连珠。
唐暄和目光重新放回画像上，是苏应蓉的画像，比起那女子，她着实显得平平无奇，“比起阮逸群，苏应之可是一肚子不安分，罢了，让她也进来吧，否则怎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