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她早已暗投他主。
清婉笑意,缓缓浮上她的眼眸,不远处,有一人的脚步,传入她的耳中。她没有转身,依旧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伫立在紫红色花丛之后。
这脚步声透着些许仓促,不过,令纳兰希暗暗放下心来,此人并无武功。
只是,这眼前的夜色渐渐深了。这条,是皇上从御书房到龙乾宫的必经之路,再过些许时候,皇帝一定会经过此地。
她骤地俯下身,将纤细身子,尽数掩藏。眼前的女子,停留在不远处,眉眼甚是眼熟,纳兰希凝神一想,不禁在心中低呼:居然是她!
面目姣好,娇美可人,垂髻青丝,随风轻轻舞动。她身着一袭碧色罗衣,轻薄娇媚,豆蔻女子,宛如星辰一般,令人欲罢不能。
此人,便是不久前在花园对纳兰希和鄂姑姑刁难的小宫女,蔺贵妃身边的毓秀。
这罗衣,不是她该穿的。纳兰希摇头,眸光变得浅淡,笑意苦涩。
纳兰希明白她的所用心思,心中了然,淡淡凝视着毓秀的美目流转间,已然夹杂着不安忐忑和企盼,却攸地起身,不留痕迹离开。
其实,不算意外,见到这个宫女的第一面,她已经窥探出其中的端倪。
凤华宫的侧殿,此间并不奢华,宫人侍从也殷勤周到,只是妃嫔们只是垂手侍立,平日的活泼机灵,世故圆滑,荡然无存。
就算宫人一并来说了,太皇太后领了她们的心意,但是身子虚弱,不能见客。要各位娘娘各自回宫,她们停了,一个个也都是神色凝重,并未顷刻离开。
只听得怀有身孕的元淑妃,没有起身,呈上一个金底紫花的香囊,轻轻叹口气,直道:“这老祖宗的心悸,也算是常年积郁在心的老病根了。我听太医说,这秋夕花的花茎,有着凝神聚气的功效,便制了这个香囊,请公公交给老祖宗。”
皇后闻此言,心中大诧,没想到元淑妃居然有备而来,实在可恨。
这女人溜须拍马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一干嫔妃也都诺诺,寒暄了几句,这其中少不了对元淑妃阿谀之人,皇后眼见着这般景象,微微冷笑。
那元淑妃仗着自己腹中胎儿,神情比起以往,有着微妙的变化。那充斥一身的,便是上位者的仪态,就算掩藏甚好,皇后依旧心生愤恨,眼生阴郁。
这胎儿才两月不足,还未成形,难道元淑妃她不清楚,余下这几月时光,变数之多么?!
“不过,荆姑姑好像在昨夜受了惊吓,如今好些了么?”元淑妃正色道,语带温柔。
“姑姑还在休息,淑妃娘娘劳心了。”宫人低下头,回道。
皇后冷眼旁观,心生冷意,这个元淑妃,实在是做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连荆姑姑也一同问候了,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凤华宫内堂之内,太皇太后听得一人开门的声响,心中清明,明白来者是谁。
她依旧还是紧闭双眼,脸上的青白之色稍稍褪去了,只剩下无法彻底掩盖的沧桑和老态。
“老祖宗。”纳兰希低声唤道,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茶几之上,便候在一旁,沉吟不语。
“这些时日,你与我们皇帝,走的愈发近了。”她微微睁开双眸,将凌厉掩藏最深眼底,虚弱的口吻,却言有所指。“相信你的一颗心,也早已给了皇帝。哀家这里,怕是留不住你了。”
纳兰希听得出,其中的审视和试探意味,明白老祖宗最终还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她望着眼前的六旬妇人,清眸似水,渐渐幽深。“希儿还记得当年的五年之约,老祖宗却忘了吗?”
“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她睨了纳兰希一眼,说得委婉含蓄,却不无狠毒极致。
听到此处,纳兰希挽唇,嘴角竟浮现轻微不可捉摸的笑意。
是,她只恨自己,记得住,忘不了。
“太医交待,哀家不宜再去操心后宫那些琐事了。不然,哀家可不知,到底是否还有几日可活。”
“更不知,是否还看得到,皇帝与你的成婚之日。”太皇太后轻轻一瞥,说得轻描淡写,并不哀痛,眸子之中已然冷厉淋漓,入木三分。
楚荣仪,你这般姿态,怎么会像是一个即将入土之人?!纳兰希低垂着眉眼,久久沉吟不语。
太皇太后知道她的聪颖,见她只是沉默,不动神色,但就在闭眼的那一瞬间,耳边一道幽幽女声传来。
“既然老祖宗怀疑是我通风报信,成了皇上身边的心腹,希儿也没有必要留在老祖宗身边了。”她说得直接,眉目清澈,不见一分阴影,宛如这世间最澈明的曲水流觞。
这话刺耳,但是太皇太后挑眉,利眼一沉。“说下去。”毕竟,敢在她面前说出这般真话之人,勇气可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希儿也不会愚钝至此。若是希儿不知耻,请求老祖宗留下我,希儿也做不到。”
闻言,她清咳了声,低低说了声,情绪难辨。“说的好,你有你的尊严。”今日的审问,也许出自试探更多,只因她的手边,根本没有掌握有力的证据。在这深宫之中,可以做到掩人耳目兴许不难,但是欲要不留痕迹,自然就不可小觑了。
除非,她当真是清白的。
“这,与希儿的尊严无关。而是,与老祖宗的威仪相关。”纳兰希并没有抬头,笑道,只是声音清冷无绪。“留着一个不忠之人,自然是出于老祖宗的善心仁德,但难免会遭来口舌是非。”
“哀家可是信你的。”太皇太后轻轻叹口气,听得她这句回答,倒是依稀可见她的真诚恳切。“这几年来,一直都是信你的。”
“希尔明白。”她当然明白,在太皇太后眼中,到底何谓信任,何谓利用。她吐出这一句,她蓦然扯唇一笑。
“这后宫之中,可没有一人明白哀家的心,你又会懂吗?”她仿佛年迈的老人,哀愁覆上眉宇之间,低低呢喃。
“我已得到皇上的一半信任。”
当太皇太后抬眼看她的瞬间,她只见到少女眸中,有一缕流光。
她笑得喜怒难辨,眼神迷蒙,静静地等待太皇太后开口。
“信任?”太皇太后语带笑意,轻轻念着这两字,脸上恢复了温蔼厚重的笑意。
看来,她的心中,的确什么都清楚。
太皇太后望着那清婉绝美的容颜,苍白的脸上并无任何脂粉,丝毫没有描眉点唇,仿佛是怕这些会污了她的颜色。她跪在床前窗边,夏日的光耀之下,周身透着雪玉般的晶莹光华青丝之中,斜斜插着一支碧色流转的翡翠步摇,楚楚动人。
明明疏于装扮,却比起那些精致的女子,更加夺人心魂。
偏偏那一双眸子,清扫一眼,顾盼期间,却透着微微的烈性。仿佛是那午后烈日,清风拂面,却无法消减一分炽热。
这么小的年纪,如何养成这一双眼眸?!太皇太后这般想着,不禁心中大诧。
她目光锐利,淡淡说道。“哀家看着皇帝长大,他自小就城府深重,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对于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可以给她们万千宠爱,但是,他的信任,却没有给过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和她们不一样。”纳兰希扬起笑意,轻启檀口,眸中清明,似乎不容这世间的一点尘垢。
“说得实在是好!”太皇太后大笑一声,击掌,飒飒生风,顺而笑意一敛,目光森然,冷眼看她。“你当然和她们不一样,不然,哀家如何会对你这般器重?”
“好,你也不必多说,哀家便再信你一回。”
素日里见多了顺从柔美的姿态,只听得莺莺呖呖,那些嫔妃们的娇柔作态,不过是为了求得恩宠,如何能听见这等金石之音?这般的绝伦,可以令她侧目,相信,自然也可以迷住皇帝的心。
这世上,自然美人难求,但若是只有绝色,而无头脑,想必只能得到皇帝的宠幸。
但是,眼前这个少女,却足以拥有皇帝的宠信。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多人不懂。
宠而不信,无疑成了手下一颗无用的棋子。对皇帝来说,亦只能是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永远,不能走入皇帝的心。
但,显然,纳兰希不是。
“太皇太后,林管事求见。”内堂的门边,传来这一道声音。
“叫他进来。”太皇太后动了动身子,眼见着纳兰希起身,欲退下,她说道。“你就在这里罢。”
纳兰希心中澈明,无声点头,候在一旁。
“老祖宗。”林管事行了跪礼,才见身旁的纳兰希,语气不无迟疑。“这……”
太皇太后明白他的顾虑,轻瞥一眼,凤眸灿然。“你说便是。”
“那件事,是秦公公……”林管事顿了顿,垂着头,压低声音说道。“他去告知皇上,前些日子雪充仪那事,皇上才会来了凤华宫。想必是秦公公与死去的王公公私交深重,才会百般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