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清楚的。
齐德妃凝视着眼前的皇后,她眉间生怒,却又是发作不得,绞着手中的粉色丝帕,愤恨道:“如今母后也闭门不出,害得我也心中没底……如今皇帝做了这么多事,分明是和楚家过不去,不知何时就要迁怒到我头上来了!”
“皇后,你乃一国之母,只要你并无大的过失,就算皇帝想动你,那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她浅笑吟吟,说话慢条斯理,似乎并无感受到皇后的怒意。脸上的端丽温蔼,也没有半分动摇。
这个女子,仿佛从来都不会生怒,令人只看一眼,便是如沐春风。
“我是一国之母……”皇后眼波一闪,幽幽地重复着这一句话,突然冷笑道:“如同虚设,这宫中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最近冷落我,再也不到我未央宫来了。”
“都在……一个个都在……看本宫的笑话!”她已然怒不可及,银牙轻咬,扫视着眼前的那些宫女,怎么也看不顺眼。
“皇后!”齐德妃突然低喝一声,示意要她顷刻清醒过来。她眼神一闪,以扇掩唇,低声道。“这些日子,正是皇帝等待元淑妃诞下皇裔的时候,你若是在此刻做了什么,皇帝一定不会轻饶的。”
皇后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她紧紧蹙眉,拉过齐德妃的手,低垂了眉眼,像是悲伤至极。“好妹妹,我当然明白,这宫中只有你一个,是真心的,不会害我。”
楚家已经被削弱一半的势力,如今她站在皇帝面前,也像是罪人一般,底气不足。毕竟,出了大逆不道的安亲王和郡王,楚家已然成了被百姓唾骂的对象。
而自己,又不受皇宠,不能产下一儿半女,以稳固自己的威仪。
这样的日子,又有何指望!
“皇帝冷落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妹妹你……”眼前这个齐德妃才情,容貌俱佳,却自从进宫,鲜少得到皇帝宠幸。皇帝对她的态度并不明确,不像是对朱贤妃的那种厌恶,也不是对蔺贵妃的那种冷淡,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想得到皇帝的宠爱吗?”
“这件事,可以强求吗?”她凝望着皇后的方向,淡淡一笑,语气平淡和缓,语气温柔,听不出半分情绪。
“妹妹你还年轻,就这么无欲无求,准备在后宫中穷极一生,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么?”
“做人,中庸虽无能,但亦可保平安无虞。”她垂眸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神色,随即恢复了原本的温和平静。
“皇后,你还是主动去看看元淑妃罢,别忘了她往后产下的孩子,也要尊称你一声母后呢!”她眼波一沉,旋即起身,望着天外已经沉下的夜色,微微欠了个身,柔声道。“我就先走了。”
“好,你去送送德妃!”皇后转向身边的芙儿,语气夹杂了些许疲惫,拂拂手,目送着她们离开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她倚靠在金色的软垫之上,微微阖上双眸,楚家遭遇到的不幸,是否很快就要波及自身了?
如果是,她到底该如何,自保?
这几年来,她活得太过无所顾忌,做了太多事,如今,才开始彻悟,半睡半醒之中,居然惊出一身冷汗。
皇帝想动她,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她可是正式册封的堂堂皇后,后宫之主!
这般想着,眼底恢复了往日的阴暗和不甘。
“主子,皇上邀请你前去赴宴。”玲珑站在纳兰希的身后,低声说着。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有半响的迟疑,若是君臣之间的宴会,也该是皇帝和皇后共赴盛宴,而绝无她的位置。“赴宴?是些什么人?”
玲珑拿起玉梳,轻轻梳理着她的及腰长发,压低声音。“据说是皇上曾经求学过的师傅,名字是什么,奴婢就不清楚了。”
他从未向自己提过呀。如何又在此时冒出来一个师傅了?
“主子你要去吗?”
她凝神一笑,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清冽无绪。“当然要去。”
一袭翠色宫袍,白色云带,黑云般的发髻之中,一朵粉色宫花若隐若现,她稍作装扮,已然明月般动人夺目。天生丽质的清绝幽美,在她的身上,展现地淋漓尽致。
她盈盈走入龙乾宫的偏殿,只见皇帝微笑着,以眼神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她望着那个坐在下席之上的灰袍男子,只是匆匆一眼,随即坐上自己的席位。
“昭仪,这可是朕的师傅,他的讲学极好,这些年来,却是周游列国,行踪不定。这一次,他终于回到暝国,朕才找到机会,好好宴请他一回。”
君默然眼底的笑意,的确像是因为遇到恩师的恳切,她随即抬起眉眼,望向那个男人。
那男人约莫年过五旬,或者,更年老一些。他蓄起了胡须,像是苍老至极,他的话很少,沉默常常充斥其中。
但……她猛地心中大诧,那一双温柔的眼,他笑起来时候的眉眼之间的笑纹,都那么熟悉。
她只觉得这种感觉有些诡谲,像是对此人似曾相识,又像是见到仇人一般的,心中冷意直升。
她暗暗垂眸,猛地顿悟,心中隐藏很久的噩梦,终于来临。
她藏在翠色袍袖之中的手,紧紧握着,皇帝就在身旁,她绝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她忍耐着,忍耐的再辛苦不过,忍着不让掌风聚起,不在这当场,就杀了他。
她稍稍压下心中的怒气,眼眸含笑,柔声问了一句。“原来是皇上的师傅,不知您如何称呼?”
他抬起脸,眼前问话的女子是皇帝的昭仪,听说是一位了不得的女子。如今一看,那清婉容颜,无双风姿,都像是世间少有。他并没有仔细看她的容颜,稍稍移开了视线,沉声道。“我姓楚。”
果然是他!她无声冷笑,见他闪躲的视线,仿佛不敢直视她。而她,就算他的容貌改变了许多,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臣妾这一生,最佩服有才学之人。皇上,请容我敬楚师傅一杯。”她说得再诚恳不过,美目流转间,尽是高雅风华。
在君默然的默许之下,纳兰希径自将杯中斟满美酒,盈盈走向下席的楚自相。
楚自相有些惶恐,随即起身,低声道。“多谢昭仪赏识了。”
这就是往日那个才子楚自相吗?没有爽朗笑声,也没有眉间正气,她只觉得,他在这十年来,变得太多。不单潇洒不再,而且只剩下唯唯诺诺。
怎么?我就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你居然也认不出来了?
她嘴角生出一抹笑意,高举手中的银杯,刻意忽略心中的苦涩纠结,一饮而尽。
坐在席上的皇帝冷眼望着这一幕,温润的眸底,渐渐多了几分黯然。
楚自相见她喝酒的姿态,像是与记忆中的女子,那么相似。他苦笑着,视线不经意擦过那一双冥黑眼眸,不禁微怔了怔。
说不出为什么,他发觉自己的心,麻木已久的心,突然生出颤抖。
纳兰希没有多作停留,却察觉到他紧紧跟随的目光,十年来,可以要她从一个孩子,蜕变成一个女人。
他,自然认不出她来了。
虚情假意,如何经得起时间的磨练?只是,上天当真没有眼睛么?杀人者,却还在宴席之上,品美酒,高谈阔论?
原来,他是皇帝的恩师。他能教皇帝什么?她眼神一沉,眉眼之内,只剩下冰冷之色。
怪不得,他们两个的伎俩,也是一样的吧。用温柔似水的把戏,将人引入陷阱,最终赢的人,便是他们了。
皇帝的视线,缓缓落在她的身上,她今夜,只是安静地倾听,仿佛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他在酒桌底下,暗暗握住她的柔荑,想要窥探她是否身子不适。
她手心微凉,他眼神一暗,想要问什么。她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挣脱开来,侧过脸去。
皇帝的手边传来一阵无力的虚空,他却没有流于表面,淡笑着望向楚自相的方向,说道。“恩师,这一次,你就在朕的宫中做客罢。朕有些事情,正好请教你。”
“不敢不敢,皇上如日中天,已经将所有事做得极好了。我想,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他的视线,仿佛总是不经意被那位沉默的女子所吸引,像是她的身上,有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他亦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恩师休要推脱,朕已经决定了……”他顿了顿,凝神笑望着纳兰希,像是征求一般。“昭仪,你说恩师难得进宫,朕若不挽留,岂不是无情之辈?”
纳兰希终于将视线紧紧锁在楚自相的身上,眉目之间,尽是笑意。“是啊,楚师傅,你当然要留下来了。”
楚自相的心猛地一紧,那女子眼眸中转瞬即逝的炽焰,像是积蓄着无限的力量和肃杀,颇为古怪。那一瞬间,却只见到她灿烂笑靥,仿佛那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